行禮之後,崔琇被引到了榮府戲台。


    一見所有主子坐定,戲班主當即示意開唱。


    隨後武生哄亮的一聲厲喝響徹了雲霄:“我等衝進京城,那西北的城池呢?任由那西戎鐵騎南下欺負老百姓?!最簡單的道理,強盜進家裏了,不搶光殺光他們會收手嗎?”


    卻伴隨著穿透力極強的嗩呐吹奏的哀樂,當即讓整個戲台氛圍變得低沉,甚至漸漸哀泣起來。


    崔琇見狀,一怔。


    戲台上表演是《七星將》中描寫的最經典的辯論,也是太、祖爺坐穩江山最重要的一場戰役,史稱——護國戰役。


    前朝末年,民不聊生,非但內部起、義、爆、發,便是外部也有豺狼虎豹覬覦九州大地。西戎首領趁機集結三十萬大軍,想要破西門關。


    末帝下令議和安撫西戎和親割城,奉命來鎮壓義、軍的鎮國將軍扭頭率三萬士兵,去了西門關,死守而亡!


    前朝沒了最後一位能打仗的將軍,徹底成了起、義軍眼中的羔羊。也成了西戎眼中待宰的兩腳羊,於是再一次進攻。


    作為當時實力最強的一支義軍首領,太、祖爺被鎮國將軍無懼家族生死個人榮辱的精神感染,拒絕幕僚趁勢攻入京城的勸說,反而帶著自己手下十萬兵馬殺去了西門關。


    原本農民起、義、軍,跟經過訓練的軍隊完全不一樣,這仗打的艱難。


    但太、祖爺帶著所有人堅持下來了。


    三年後,才取得了勝利。


    崔琇想著自己得知的前因後果,看向戲台的眼神也多了敬意。待這一出大戲結束,崔琇正想喝口水壓壓自己內心湧動的熱血時,便見夫子眉眼間帶著些柔和,開口問:“琇哥兒可知崔將軍為什麽將護國戰役第一出作為崔家子弟開蒙禮?”


    饒是言行舉止溫柔,但口吻還是帶著些考校意味。


    崔琇手指微微蜷縮,心跳也有些加快。


    這一次的迴答,可能會決定他接下來的課程進度。


    於是,崔琇擰著眉頭佯裝認真思索的模樣,沉吟了半晌。然後他望著帶著幾分循循善誘模樣的裴學敬,又看了看靜默不語,但同樣眼神帶著希冀的長輩……像是借此鼓足了勇氣,直白口語化的表達:“因為……因為爺爺覺得內外有區別,咱們不管怎麽爭鬥,都是家裏的事情。可外麵的敵人很兇,不會講情義,也不懂情義。”


    崔恩侯聞言眉眼間帶著欣喜,剛想開口表揚幾句,豈料就迎來了崔千霆的刀子眼,極其兇殘,身世崔千霆還大逆不道的捏了捏拳頭。


    見狀,崔恩侯反手摸了摸自己脖頸,感受著自由暢快唿吸的爽感,緊閉唇畔。


    其他崔家人沒錯過兄弟倆“親切”的交流,也隨之閉上唇畔,目光定定的看向崔琇。


    迎著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崔琇飛速閃現說書人以及俞嬤嬤對《七星將》的評價,確定自己沒什麽用詞高深,不符合武將家三歲小兒口吻後,他努力佯裝出怯意,帶著些不安看看自己的親爹,聲音也弱了幾分:“我……我迴答的不對嗎?我記得俞嬤嬤和說書人講故事的時候,說不能自家人打自家人,要一致對外!”


    咬重了最後四個字,崔琇話鋒一轉,帶著些與有榮焉的驕傲挺了挺胸膛。


    還沒等他去觀察裴學敬的表情,便聽得耳畔傳來一聲亢奮的歡唿:“不愧是我崔家兒郎,就是聰明!”


    聞言,崔琇嘴角一彎,再一次抬眸看向裴學敬。


    裴學敬瞧著神神氣氣的崔琇,慈愛的笑了笑,帶著篤定的讚譽:“琇哥兒迴答的很對,的確不能同室操戈。且咱們作為起、義軍,作為官吏,也該愛民如子。”


    崔琇乖巧頷首:“多謝夫子教導。”


    “倘若出仕隻是圖功名利祿,崔琇你便不用讀書,因為作為勳貴後裔可以輕輕鬆鬆蔭庇為官。”


    裴學敬邊說邊緩緩彎腰,與崔琇四目相對,字字鏗鏘,也字字帶著些前所未有的肅殺:“咱們一日為官,便要有為民請願為民辦事之心。”


    此話一出,崔家人齊齊斂聲屏息,小心翼翼的望著崔琇。


    崔琇不明所以,再一次重重點頭,頷首迴應:“多謝夫子教導,學生會銘記於心的!”


    望著乖巧彎腰行禮,露出一截短短的帶著嬰兒肥的脖頸,裴學敬緊繃著臉,緩緩抬手摸了摸。


    感受著幼兒脖頸的脆弱,他沉聲道:“我作為崔將軍的記室參軍,有權警告你一句,倘若為官違法亂紀,我可代行家法殺了你!倘若毫無能力無法辨認忠奸,也不要為官出仕!”


    崔琇感受著驟然撲麵而來的淩厲殺意,訝然抬眸。


    就見裴學敬一雙久經風雨的雙眸寫滿了銳利,似能直刺靈魂的銳利眼神殺,刹那間崔琇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還沒等他思緒迴籠,他……他猛然驚覺自己脖頸好像……好像被人緩緩的掐住了。


    有那麽一瞬間,他都有些喘息不過來。


    崔琇:“…………”


    崔琇渾身僵硬,冷汗涔涔,話語也開始結結巴巴:“夫子,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記住,每日睡前我都默背一遍!”


    “要用行動來證明。”裴學敬看著雖然緊張,但竟然還迴答的口齒算清晰,似還有理智的崔琇,眉眼間帶著些欣慰。


    他……他其實也沒那麽兇殘的!


    但崔家泥腿子出身,崔鎮雖當過皇帝伴讀,但也沒正經讀過兩年書,隻記得一句話不求甚解:幼童啟蒙直接扼令人倒背如流便可,不用去明白字詞的意思,等日後長大了便自然而然懂了。所以崔鎮便依法炮製——不用明白愛國愛民是什麽意思,反正開蒙禮把崽給嚇住,以後一旦當官做壞事就有陰影不敢胡作非為!


    此簡單粗、暴的教育法,也有成功的典型:崔恩侯!


    按律超品榮國公可以蔭庇為官(還是個四品官),但崔恩侯嚇得寧可琢磨流放,也不敢當官,唯恐自己被人蒙蔽魚肉百姓。


    與此同時,崔琇嚇得連聲音都帶著自己察覺到的哭腔:“絕對會用行動來證明!”


    “很好!”裴學敬手指緩緩往下,替崔琇理了理領口,和聲道:“記住你說的話,夫子給你正衣冠,從此後可是小大人了!”


    崔琇:“…………”


    崔琇:“…………”


    崔琇:“…………”


    崔琇看著忽然屈膝給他整理領口的裴學敬,覺得自己心跳都跟著涼颼颼的,有些後怕的抬手想要捂住自己領口,“你……您……您……”


    “你表現很棒,崔家子崔琇開蒙禮,禮成!”崔千霆瞧著除卻眼圈微紅,但沒大哭大鬧沒嚇尿褲子的崔琇,讚道。


    崔恩侯聞言狠狠鬆口氣,而後興高采烈摸摸崔琇腦袋:“不要怕,你不怪老裴,得怪你爺爺!咱們崔家開蒙禮,規矩是崔鎮定的!”


    “不過崔琇表現很好。”崔恩侯說著十分開心:“來人,放煙花,好好慶祝慶祝!”


    “竟然沒尿、褲子,哈哈哈哈哈哈,真成器!”


    被接連讚譽的崔琇直接跌坐在地,反手捂著自己脖頸。


    他……他……他……


    多年後自己獨立門戶能定家規的崔琇忍不住承襲崔家的開蒙禮,讓子孫後代謹記做官根本。


    但今天崔琇超想嚎啕大哭!


    開蒙禮,按著古法簡簡單單,不好嗎?


    掃過崔琇捂脖子的動作,崔千霆捕捉人眼中的恐懼以及一絲絲的比較情緒,雙眸眯了眯,幽幽的盯著崔琇,盯著的確不像三歲小兒一般無知的崔琇,開口道:“你記住今日開蒙教育,倘若日後有違法亂紀之事,我崔千霆定會親手殺了你!”


    崔琇白著臉,點頭若小雞啄米!


    “那沒其他事了,去玩爆竹吧。”崔千霆一抬手,慈愛道:“你們小孩最愛玩的玩器,都準備好了。”


    崔琇恍恍惚惚,以致於心裏話脫口而出:“開……開蒙第一天不讀書嗎?”


    “大過年的哪個傻……不是……”崔恩侯話語一滯,頗為擔憂的看著神情呆滯的崔琇:“這……這嚇得舊病複發?”


    “會不會說話,崔琇是傳承了我崔千霆好學的天賦。”崔千霆沉聲糾正:“帶出去玩玩不就緩過來了?”


    “也對。”崔恩侯直接彎腰抱起崔琇,對著其他崔家子弟一抬手:“走走走,扔摔炮去。咱們武學第一課群毆!”


    被人抱在懷裏的崔琇:“…………”


    冷靜,我很冷靜,入鄉隨俗!


    一炷香後,崔琇看著院子裏琳琅滿目的玩器,再看看玩的比他還開心的崔恩侯,又看看在崔恩侯指揮下齊齊朝崔千霆扔摔炮的崔瑚崔琮崔玥,默默垂首看了眼手中的摔、炮。


    小小的一個,扔地上會“啪”得一聲,很適合惡作劇,嚇唬人用。


    眼瞅著所有人都扔,崔琇抬眸定定的看著身形高大,威猛中帶著些俊美,眼神似乎還有些寵溺的崔千霆。


    迎著耳畔一聲聲快加入戰鬥的呐喊聲催促聲,他鼓足了勇氣入鄉隨俗,大逆不道的舉起摔炮扔向崔千霆。


    扔向自己的親生父親!


    就見人輕輕一甩袖,摔炮在半空中炸開。


    沒傷到崔千霆分毫便罷,對方還頗為嫌棄的丟下一句話:“你們能不能講究戰略?再扔不準,正好大年初一新年新氣象,去練武場好好鍛煉鍛煉!”


    崔琇:“…………”


    聽得如此積極的安排,崔琇差點喊一聲好,豈料耳畔便是怒吼聲:“崔千霆你敢?!信不信我給你報名今年的鄉試!”


    崔琇聞言目帶希冀。


    崔千霆是秀才,參加鄉試考舉人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啊。


    要是崔千霆考上舉人,是不是也就意味著崔家命運發生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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