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殿內霎時沉默,所有人都在看著盛亓。


    目光各異。


    有興奮地、激動地、探究或者疑惑地。


    當然還有蕭茹瑾,怒火中燒。


    他在說什麽?


    人頭擔保?


    是不想活了?!


    不僅盛亓不想活了,盛子恆乃至漓國都不用活了。


    這出戲碼極妙,不愧是春歲第三日的好戲。


    麵上用獸奴做局,誘來使競相捕獵,但實則是漓國最權位高貴的二人成為了獵物,供這些人爭奪。


    盛亓一句話,無論各國來使進京的計劃是陰謀還是陽謀,都在此刻浮現在水麵上。


    蕭茹瑾不知該如何言語,她是阻攔還是讚成?眼神沉沉望著駿馬上的男人。


    至今認識盛亓十年,她才發現好似第一次認識他。


    什麽時候她自以為掌控的男人,蛻變成這般可怕的怪物了?


    太後都沒意見,其餘人就更沒意見了。


    蕭國崇麵色複雜望著女兒,亦不知該如何是好。


    冥昭王都敢以性命擔保為陛下作護,盛亓的生死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心腹大患,因此無論是蕭國崇還是崔自奇,沒人舍得拒絕盛亓這個提議。


    誰不想看看,最後從梨戲園走出來的人,到底是誰?


    盛子恆緊抿下唇,拳頭捏緊。


    他的皇位能不能坐穩,也就是看今日。


    昔日的少年在關鍵之時也不由蛻變成大人,清秀的臉露出幾分毅力。


    他知道蕭茹瑾擔心,但在蕭茹瑾警告的眼神下,還是沉聲開口:


    “好。”


    “冥昭王性情中人,時值春歲,朕何不陪一場?”


    “恆兒!”


    蕭茹瑾擔憂出聲。


    看看盛子恆,又看盛亓,特別是最後落在冥昭王冷淡至極的側顏上。


    “……冥昭王,你可思慮清楚,春歲宴是大漓朝一年到頭的喜事,何必為了一點兒彩頭武刀弄槍?”


    盛亓未曾看女人,搖著玄鐵折扇,含義深長。


    “太後娘娘此言何意?本王無非不按照娘娘想法而動。”


    “娘娘,不破不立、死而後生,可都是您教導本王的道理。”


    盛亓輕笑,在這時抬頭看蕭茹瑾。


    蕭茹瑾難受咽了口唾沫,胸口好似有金針在紮。


    是,是她的想法。


    至少對於漓國朝政,打破這三方製衡的平衡,唯一的辦法便是不破不立、向死而生。


    但破得人是誰?死的人又是誰?


    崔家想讓蕭家死、蕭家想讓崔家亡。


    唯獨蕭茹瑾膽大。


    她,要冥昭王死。


    空氣格外安靜,好像刹那間時間都靜止了,世界隻有盛亓與蕭茹瑾二人。


    兩人彼此對視著,眼神隻有他們才能明白。


    其中心酸、冷冽、背痛,都是足足十年,二人相知相識的默契。


    最後還是盛子恆動身打破一切,報以蕭茹瑾一個微笑,下座上了馬。


    很快一行人浩浩湯湯進入梨戲宮,層疊樓宇圍繞人群,如海市蜃樓或者蠻疆的迷宮,讓人進去就失了蹤影。


    留在宮外的人沒有多少了,除了一些文臣,就是後妃宮婢。


    李岩溪亦進去了,蕭茹瑾看向崔燕染:“你不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向來膽小,也不追求高官厚祿、加爵進位,我就不信他還會做出以身殉國這等事。”


    崔燕染輕笑,麵對這事兒,她竟比蕭茹瑾看得清透。


    蕭茹瑾仍舊不語,崔燕染像是發現什麽,笑著對她道:“你是不是也想進梨戲宮?”


    “蕭茹瑾,反正你也會君子六藝,射獵難不倒你,怎麽不進去?”


    聽到這話,蕭茹瑾一愣。


    是啊,她要是擔心二人,為何不進去?


    蕭茹瑾整個前半生,都在盛亓與盛子恆身上了,就算這二人真的要死,也必須死在她手上。


    不知想到什麽,她轉身走。


    蕭茹瑾先迴長樂宮換上騎裝,打點好宮內事宜,她沒有帶上蟬茗,準備離開時,這時衣袖被人拽住。


    她迴頭看,是輕風。


    “太後娘娘,您要去哪。”


    蕭茹瑾皺眉,冷厲甩開衣袖:“這不關你的事。”


    “可不可以不去?”


    男人像是聽不見似的,兀然開口。


    他麵色慘淡、皮膚蒼白,身上還帶著昨日射箭留下的傷。


    蕭茹瑾是想留這人一步,慢慢觀察,但顯然他有些過分,麵色更冷。


    “輕風,你越界了。”


    或許是蕭茹瑾兩次幫了輕風,他膽子大了些,以為她是真心偏寵了自己,輕風仍舊攥著蕭茹瑾衣裳,表情倔強。


    “奴有一言想說與太後聽,就算如此,也不願留下?”


    蕭茹瑾沒在意,直言道:“待哀家迴來再聽也不遲。”


    說完她仍舊要走,吩咐蟬茗看管好輕風,可是就在這時,輕風咬唇,倏然放大聲音。


    “事關先帝也無所謂?”


    聽到這兩次,蕭茹瑾變了臉色,不可置信迴頭看輕風。


    “……你,說誰?”


    先帝,盛譽?


    蕭茹瑾臉色很沉,抓住輕風的衣領:“將你知道的全都說出來!”


    果然,從西翀進貢美人選擇禮物,輕風模仿崔玨成為最顯眼的存在,就是一場特意為蕭茹瑾編織得局。


    一年來她無數次懷疑過盛譽的死因有疑,可今日聽見,還是覺得震驚。


    輕風本身弱,被蕭茹瑾這般攥緊難受咳嗽兩聲,碧綠色貓眼溢出淚意,蟬茗在一旁忍不住提醒:“娘娘……”


    就算激動,他可是唯一知曉先帝行蹤的線人啊。


    蕭茹瑾麵色極為陰沉,手握在她腰側別著,藏在貼身衣物中的棘琥珀匕首。


    明明還擔心著盛亓的事,可盛譽有關的消息不得不聽。


    兩難之下,蕭茹瑾鬆開輕風怒斥:“快說!”


    從未見過女子如此失了分寸大怒,輕風跪坐在地上癡癡笑出聲。


    “看來論起冥昭王、崔太師,終究還是先帝最得娘娘心。”


    “娘娘,您當是能猜到,先帝,沒有死。”


    這話蕭茹瑾並不感到驚訝,但不得不說,在聽見“沒有死”三個字,她頭腦一片空白,耳畔翁鳴。


    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盛譽如果沒死,她跟盛亓的孩子怎麽辦?


    蕭茹瑾表情越來越沉,手撫摸著下腹,冷聲問:“你如何得知,你是盛譽的人?”


    “是,是陛下讓奴混進西翀男寵的隊列中來到娘娘麵前的。太師的喜好、模樣,都是陛下告訴奴,為得便是能夠入娘娘的眼。”


    “娘娘,當年羌國一戰,陛下被羌人重傷,為了活命不得不傳出詐死的消息。如今一年過去,他身子大好,已經迫不及待迴到宮中,與娘娘裏應外合鏟除內賊了!”


    輕風口中的陛下自是盛譽。


    詐死還生?鏟除內賊?


    蕭茹瑾冷笑一聲,盯著輕風激動陰柔的麵龐:“以你的意思,是想說當年盛譽是被人陷害了?在漓國應戰北羌的軍隊裏,有內賊?”


    “是!”


    輕風肯定道。


    “誰。”


    蕭茹瑾淡聲問,語氣並不疑惑。


    就算輕風不說,她已經猜到了。


    果不其然,男人下一句便是:“迴娘娘,陷害陛下,讓陛下蟄伏一年的竊國之賊,就是當今冥昭王,盛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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