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席玉腳崴是假,但他在城樓上吹的那些風卻是真的。


    翌日醒來時,他隻覺腦中一片暈眩,四肢無力乏累,眼皮也沉重得抬不起來。


    他張了張唇想要喚人,嗓子卻幹澀發緊的厲害。


    距離他上早朝還有一段時間,內殿裏不敢有人打擾。


    於是江席玉隻得閉目緩了許久,直到天光微亮,伺候他洗漱的婢女才被領了進來。


    大監吩咐著他們在一旁等候,自己則是恭敬的上前喚了聲陛下,隨即拉開了榻邊明黃紗帳。


    光線透入,落在皇帝蒼白的麵容上,大監當即嚇得跪倒在榻邊。


    “陛下,陛下!”


    耳邊聒噪的很。


    江席玉在昏沉中被驚醒,眼簾緩緩掀開一條縫。


    大監見他醒來,當即抹了把淚派人前去傳召禦醫。


    殿內進進出出的,一時間亂了套。


    袁寰趕來禦前當職時,正好碰上。


    他隨手攔住一個捧著熱水的內侍,問:“陛下怎麽了?”


    “陛下病了。”


    內侍說罷,便急忙端著熱水往裏走。


    又病了?


    袁寰愣了愣。


    他昨日在城樓上,明明見小皇帝的氣色好了不少。


    怎麽才過了一夜,就又病倒了……


    袁寰皺起眉,遲疑片刻走入內殿。


    小皇帝神色懨懨的半坐在榻上,彎腰低咳時,背脊仿佛被雪壓彎的竹,一顫一顫的,發絲也隨之縷縷垂落肩頭。


    江席玉昨日紮了針,後麵覺得身體像是好了不少。才想去城樓上轉轉,沒想到興致上頭,居然讓他忘了自己不能吹風這件事。


    結果,他今日就嚐到了這副身體的苦頭。


    喉嚨癢得他無法喘息,胸膛起伏著,唿吸越發的困難。


    突然,喉間湧入一抹腥甜。


    江席玉就著唇邊的帕子,就這麽咳出了血。


    大監攤開來看,白帕上的痕跡鮮紅刺目。


    “陛下……”


    殿中跪倒一片。


    江席玉卻扯唇笑了笑,指腹抹開唇上殘留的血,唇色頓時帶著瑰麗又頹然的美。


    他冷冷啟唇,道:“做什麽,朕還沒死呢。”


    他抬眸掃過內殿,卻在不遠處對上了袁寰的視線。


    小皇帝眼裏的陰翳褪去,隻餘盛著的碎光,忽地也變得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頃刻間,袁寰隻覺得殿中的香令人煩悶。


    雖然他猜測過小皇帝的身體爛了,但沒想到現在已經嚴重到了咳血的地步。


    袁寰不禁厭煩起了那個咳嗽聲。


    他幾步上前,拿了上次給小皇帝服用的藥。


    大監想起上次陛下咳得嚴重時,也是世子拿出的那粒紅色藥物才讓陛下不那麽難受,他沒有製止,隻是有些眼巴巴的看著,希望這藥能再救陛下一次。


    江席玉抓著被褥的手指蜷縮起來,還不等他反應,下巴就被人強硬的抬了起來,隨即一粒藥擠入了唇齒間。


    袁寰垂眸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咽下去。”


    江席玉艱難的吞咽了下,才勉強將藥用下。


    可下巴處扣著的手沒有鬆開,江席玉等到了一會,隨即緩慢的眨了眨眼,示意袁寰鬆開。


    袁寰眸光瞥見指腹上染了皇帝唇上的血,須臾,才垂下了手。


    後麵禦醫趕來,把脈後果然是寒氣入了肺腑,且不是一日兩日。


    禦醫說:“如此過了一個冬,陛下體內的寒氣積愈過重。”


    大監聽了,當即問禦醫要如何調養。


    禦醫提議說讓陛下借助湯泉驅寒。


    可湯泉遠在驪山行宮,距離京城也需一日的路程。


    江席玉倦怠斂眸,沒有應允也沒拒絕,隻是抬手示意禦醫下去。


    等身體緩過來了,他命人為自己更了衣。


    更衣的時候,袁寰就抱著手臂站在屏風外,隔著朦朧的紗,他的目光如鷹般銳利,且不加遮掩的落在了江席玉腰間。


    江席玉淡定的沒有迴頭,披好大氅後,才從屏風後走出來。


    直到殿中的人都退了出去,袁寰才淡聲問:“陛下好些了?”


    江席玉看向他,挽唇露出一抹笑,說:“多虧了世子的藥。”


    袁寰不以為意:“臣的藥治標不治本。”


    江席玉卻說:“總歸讓朕沒有那麽難受了。”


    按照禦醫說的,他心中確實有了去驪山行宮的打算。


    而且江席玉看著袁寰,也生出了把他帶上的心思。


    畢竟,一舉兩得。


    打定主意,江席玉笑了笑,便賞了袁寰一塊帕子。


    袁寰神情散漫,看著他指尖攜著的帕子,並沒有立即伸手去接,隻問:“陛下這是何意?”


    江席玉眉頭微挑,說:“給世子擦擦,還是世子想要朕幫你擦?”


    他說著,意有所指的看著袁寰的手。


    那隻手剛才碰了他的唇,所以也沾了他的血。


    “陛下倒是眼尖。”袁寰說著伸手扯了過去,隨即一陣清香撲來。


    好似隻要有這個人在的地方,那股淺淡的香氣就會縈繞而來,簡直無孔不入。


    袁寰頓了頓,垂眸摩挲了下帕子,然後不太溫柔的擦了兩下指腹。


    江席玉咳了下,提醒說:“世子可溫柔些,這帕子不禁扯。”


    袁寰嗬了聲,說:“臣是粗人。”


    江席玉忽地哂笑,對袁寰說:“粗人也有粗人的好處。”


    不禁撩撥。


    他說完轉身朝著殿外走去。


    袁寰跟在他身後,凝眸盯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冷冷的撩唇:“陛下的腳,是好了嗎?”


    江席玉猛地腳步一頓。


    袁寰已經走至他的身旁,說:“臣也算救了陛下兩次,陛下怎麽把臣救命之恩當成了驢肝肺啊。”


    他說著低下頭,湊近江席玉耳邊,語氣寒涼:“這麽戲耍我,真的好玩嗎?”


    殿內寂靜。


    耳邊的唿吸似有似無的,帶著難言的壓迫。


    江席玉臉上卻沒有絲毫被拆穿的異樣。


    沉靜片刻,像第一次說不敢罰他般,江席玉感慨道:“朕,怎麽敢戲耍世子呢?”


    他說著偏頭,鼻尖正巧蹭過了袁寰高挺的鼻梁。


    近在咫尺間,兩人唿吸相對。


    袁寰的麵部輪廓很帶勁,也很俊美。


    江席玉沒退,長睫微顫著眸光停在他薄而無情的唇上,良久,輕輕低喃一聲:“世子實在是冤枉朕了。”


    “朕隻是喜歡世子罷了。”


    媽的!


    這個該死的斷袖!


    袁寰心下罵了句粗,等江席玉說完不耐煩的抬手扣住了他的肩膀,拉開距離,嘲諷說:“陛下的心眼那麽多,怕是見了誰都說喜歡。”


    江席玉笑了,沒有反駁:“世子說的沒錯,朕心裏,可站滿了人。”


    “朕喜歡世子,也喜歡後宮的妃子,還有那些俊俏的侍從,隻要長得好看,朕都喜歡。”


    把他比作那些女人,還有那些矯揉做作的男寵。


    袁寰倏地眉眼陰鷙,冷聲警告道:“我不好男風,陛下最好收起那些心思。”


    江席玉抬手揉了揉被攥疼的肩膀。


    直到那抹身影消失,許久,殿內才響起了一道冷漠的哼嗤:“真是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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