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李如璋再次醒來,已經是午間時分,


    陳王殿下對此十分關心,特意帶了郎中前來探視,


    然而,最讓人意外的是,帝君居然也派了禦醫來為李如璋診治,


    這屬實讓那些朝臣,嫉妒萬分,如此恩寵,莫說他們,即便是王侯將相也少有如此恩澤。


    就連左相之子賈沐風都忍不住對自家老父抱怨,帝君寵幸武將,非是正途,如此這般也不怕冷了這些文官的心。


    哪知道,一眼便被左相識破


    “誰攛掇你,當著我麵說這事的,我便不追究了,老夫不厭他卑鄙,卻歎吾兒癡傻啊……”


    可隨後又想到,再不成器,歸根結底也是自家孩子,隻能耐住性子道


    “帝君用人,隻用其能,正所謂,色衰則愛弛,用盡而恩絕。”


    “最是無情帝王家,何談恩澤?帝君若是要殺雞儆猴,必是此子當先。


    賈沐風似懂非懂,卻也隻能裝作明白,畢竟,他不願總是被自家父親斥責,


    宦海官途,並非他自己想法,若非是自家父親逼著自己踏上仕途,在他看來勾欄聽曲,吟詩作賦,寄情山水之間,豈不妙哉?


    隻不過這話,他也不敢說出口。


    李如璋並無大礙,隻是憂慮過度,導致急火攻心。


    醒來後,他終於想起來,在他腦海裏盤旋的那些詞匯碎片是如何一迴事了,


    他記得曾在書上看過,古代人們吃穿用度,皆有品級身份製度的限製,並不是你想穿什麽就可以穿的。


    像他看到的高掌櫃指甲抓扯的那種靛藍絲線,就是本朝低級官員特有的服飾顏色。


    又加上聯想到之前那些士兵的閑談,官員官袍損壞,可以到尚衣監置換,那麽,很有可能,高掌櫃指甲上所帶的藍色絲線,就是在打鬥過程中,發生撕扯所留下的。


    若是損毀,此人必定要去更換,從此處入手,肯定有所收獲。


    越想越覺得有這種可能,


    於是,當下馬不停蹄,去拜訪了陳王殿下,陳王殿下貴為親王,對本朝的衣冠品秩必然清楚。


    果然,當李如璋將事情原委告知陳王殿下以後,陳王殿下也印證了李如璋之前的猜想。


    本朝官員服飾,不論文武,五品以下,皆著藍袍,五品以上三品以下,著緋袍,而三品往上,到官至一品者,則穿朱紫,耶正因如此,才有朱紫貴人這個說法。


    若不到三品以上,是算不得貴人的,


    而親王郡王,侯爵這些,隻是爵位,又令做他論。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李如璋便準備告辭離去。


    陳王殿下將李如璋送至府門外,並安慰李如璋。


    事有可為,盡力為之,事不可為,明哲保身。


    陳王殿下說這句話的時候,眼中神色複雜,這讓李如璋更覺前路兇險。


    正所謂不可隨意介入他人因果,李如璋當初就因為心軟介入他人因果,才輪落到如今這種進退失據的地步。


    如今已經由不得李如璋決定事情走向,隻能是見機行事。


    拜謝陳王殿下之後,李如璋遞了折子進宮,他要查證內務府尚衣監,近些天來官員置換官袍的記錄。


    帝君準了,並再度重申,一定要嚴查這些害群之馬,讓他盡力施為,無論何事,帝君會幫他撐腰。


    李如璋付之一笑,帝君若是如此有擔當,江山社稷何至於落到這般地步?


    隻求帝君不會過河拆橋才是,


    帶著帝君旨意,來到尚衣監,李如璋詢問最近置換官袍的官員數量,不真不知道,一問嚇一跳,


    短短數日,置換官袍的官員,盡達數百人之眾,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衣物,李如璋有些不解,衣物損壞這麽厲害,莫非尚衣監以次充好,故而衣物損毀如此之巨?


    帶著疑問,詢問對方,那監正矢口否認,並且讓李如璋自己上手,感受料子好壞。


    衣料沒有問題,那為何會有這麽多的破舊衣物?


    李如璋再追問,監正便避而不答,


    盡管是帶著帝君的旨意而來,李如璋也知道,這些人在官場裏,摸爬滾打,早就練成人精,使絆子,穿小鞋,陰奉陽違更是常事。


    俗話說得好,閻王好惹,小鬼難纏,花錢把事情辦了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這兒,李如璋心思一轉,從衣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塞到那監正手中,


    監正四下觀望,發現沒人以後,便徑自放入懷中,口中還假意推辭道


    “哎呀,咱就是說,李將軍客氣啦,都是為帝君效命,下次萬萬不可如此。”


    李如璋氣得牙根癢癢,卻不得不麵帶笑意繼續與對方虛與委蛇。


    對方倒也是真拿錢辦事,收完錢,態度立馬轉變。


    隻見那監正神神秘秘道


    “李將軍看你是個痛快人,咱家隻告訴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


    “這些個文官,別看平日裏,自視清高,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實際上背地裏都是一群貪得無厭的蛀蟲。


    “這官袍啊,原本朝廷定的是是春夏秋冬四季,一季兩套,若有損毀,便來這尚衣監置換新的。”


    “後來朝廷又考慮在京官員在帝都花銷靡費,又給配了內襯,以此削減帝都官員的開支。”


    “按我等想來,朝廷如此恩澤,也該滿足了吧?”


    “哪知道後來這些官員,得寸進尺,衣物並未破損,便要置換,這一開始還有所顧忌,將衣物上多少弄出點損毀,做做樣子。”


    可到了後來啊,就越發肆無忌憚,隻要衣物一旦有舊,便直接大搖大擺的拿來換,還大言不慚說什麽衣物陳舊,有失朝廷顏麵。”


    “嘖嘖嘖,這些人啊,嘴上說什麽江山社稷,實際上一肚子的蠅營狗苟。”


    聽到監正這樣解釋,李如璋總算明白了這其中原由。


    那監正可能平時和前來置換官袍的文官多有不睦,此刻依舊在喋喋不休指摘那些文官的不是。


    李如璋沒空聽他八卦,又繼續問道


    “那最近有官員拿著破損的官袍前來置換嗎?”


    聽李如璋詢問,監正低頭思索了一番之後,篤定說道


    “有!有好幾個,我們平日會把損毀的衣物,根據損壞程度,分開整理。”


    李如璋聽監正這樣說,頓時眼前一亮,


    “那藍色的官袍損毀的有幾件?都在何處?可有登記造冊?”


    聽到李如璋詢問,監正帶李如璋一起翻看冊目,一邊翻看,一邊解釋,因為置換數目太大,有的已經整理出來了,有的則還沒來得及。


    李如璋翻看冊子,發現自高掌櫃消失到屍體被發現這段時間,置換官袍的低級官員便有數十人之多。


    李如璋皺了皺眉,這個人數也有點太多了,


    本打算,讓親衛記下這些官員的名字,奈何自己這些親衛,全是大老粗,都是大字不識一籮筐的主,沒辦法,最後還是李如璋自己動手抄錄。


    人員名單抄錄好,李如璋決定兵分幾路,同時排查。


    思路是好的,這樣能節約不少時間,但是,他還是低估這些文官的清高的態度,和士卒的地位,


    如今他隻是盤查篩選,並未有實質性證據證明誰是行兇者。


    這就導致,除了他帶隊的那一波人之外,其他軍士幾乎都吃了閉門羹。


    那些文官放言,考取功名,便是天子門生,除了對帝君有所交代以外,無需對其他任何人說明什麽,便是要問責,也是文官來行事,一群矬大兵痞,憑什麽在他們麵前耀武揚威。


    更有甚者,直接麵見帝君,哭訴此舉不合禮製,哪有武官審理文官的,對方會挾私報複不說,簡直就是有辱斯文,祖宗家法,綱常倫理,全被糟踐了。


    帝君一麵安撫這些大臣,一麵又讓李如璋行事盡量謹慎穩重一些,這讓李如璋憋屈到不行。


    最後,隻得李如璋親自去,一個一個問詢查案,就這樣,依舊有好多文官仍然不太願意配合,若是真要查辦到級別更高的官員頭上,怕是連李如璋都沒辦法。


    正所謂,謀事不密則敗,果不其然,在查證高掌櫃所撕扯下來藍色絲線,到底是哪個官員衣物所有的時候,到底還是出事了。


    有官員自殺了,死的是戶部的一個官員,叫陸子羨。


    本來李如璋對此人是有懷疑,脖子上的傷痕,損壞的衣物,都讓此人具備極大嫌疑,然而,如今人死了,一切都變了。


    根據同僚講述,陸子羨為官清廉,做事勤懇,為人低調。


    就是這樣一個清官,好官,被李如璋給逼死了……


    而且他死之前,還留下遺書,遺書上說,他自幼讀書,謹遵聖人教誨,行事謹慎,克己複禮,自認為,為官期間雖算不上於國有功,也算任勞任怨,


    如今卻要被一個武將誣陷,說他以文官身份而行兇殺人,實在荒唐無稽,


    說李如璋此舉是借機生事,對他本人是莫大的侮辱,更是故意汙蔑文官清白,他要以死明誌。


    要讓天下人看看讀書人的風骨,豈是武人隨便就能折辱的。


    這份遺書,徹底引發了整個朝堂的輿論,帝都的文官空前團結,紛紛聯名上書不說,還自發到承天殿跪求帝君,嚴懲李如璋。


    這其中,反對李如璋唿聲最為激烈的便是以戶部尚書為首的一眾戶部官員,作為戶部堂官,自己治下所屬官員含冤而死,他必定要替下屬討一個公道。


    諸多文官表示,李如璋沒來帝都之前,帝都一直安樂太平,就是因為李如璋來了之後,才將這些事帶來的,如今將整個帝都搞得烏煙瘴氣不說,還有官員被活活逼死,簡直聳人聽聞,若不將李如璋斬首,帝都難以太平。


    在這些文官口中,李如璋已經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之徒。


    就目前看來,如今的事態發展,不僅僅是因為治下官吏身死的原因,更多的便是積怨已久的文武集團的矛盾徹底爆發。


    盡管右相一開始是支持嚴查此案的,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放低姿態,一麵好生安撫這些文官,一麵上書帝君下旨讓李如璋暫停查案。


    正所謂眾怒難犯,帝君麵對眾多官員的團結一致,也不得不選擇讓步,隻能下旨讓李如璋停止辦案。


    但是,整個文官集團,並不買賬,他們的唿聲高漲,一定要帝君將李如璋下獄,然後問斬,否則人心難安。


    聲稱武將今天敢逼死文官,明天便敢操弄權柄,幹涉朝政,所以,絕不能輕饒李如璋,若是輕饒,那便是助長武人氣焰。


    反正話裏話外,就是要讓李如璋死,其實,文官本就不願意看到武將起勢,如今抓到機會,若不落井下石,又更待何時?


    帝君此刻也很為難,本想借李如璋之手,樹立權威,哪知道竟然出現這種事情。


    沒辦法,最終,帝君真的將李如璋問罪下獄,李如璋不可謂不冤。


    兩個孩子被李如璋安置在範瑤月那邊,為此沒少挨老鴇的白眼。


    老鴇聲稱範瑤月才剛開始賺錢,便弄來兩個拖油瓶,之前李如璋還未出事,老鴇也最多背後嘀咕幾句。


    之前老鴇這樣說,範瑤月還可以裝作不知道,如今李如璋被下獄,她又變得沒有依靠,老鴇也趁機步步緊逼,聲稱要麽範瑤月將孩子送走再好好賺錢,要麽她非得將那兩個孩子賣了。


    今天一早,老鴇便又來催促,說是有個大戶看上了範瑤月,讓她考慮一下,到人家家裏做妾。


    範瑤月勉力答應,待老鴇走後,便再也忍不住,躲到錦被之中,嚎啕大哭。


    在嵩朝,別以為做了妾,便能享盡榮華富貴,那便大錯特錯。


    實際上的做妾,幾乎和在青樓沒什麽兩樣,在青樓最少老鴇還會因為在這些姑娘身上花了銀錢,多少會權衡利弊。


    反而哪些做妾的女人,嫁到人家家裏,毫無地位可言不說,還有可能因為某天被家主因為某些利益關係將再度將她們賣掉或是送生,


    雖然這些如同牲口一般沒有尊嚴,但是相比被家中主母所妒忌,也還算是比較能接受。


    唯獨被家中大婦所妒,才是最可怕的,一旦遭到妒忌,往往主母會想盡一切辦法,置她們於死地,因此慘死的小妾比比皆是。


    範瑤月想到這些,心如死灰,為何自己的命這麽苦?


    剛剛看到希望,又瞬間破滅……


    李如璋已經被下獄三天了,除了一開始自家親衛和顧延武前來探視之外,


    來探視最多的,反而是文官,當然,說探視好像也不太合適,更準確來說是羞辱。


    絕大部分文官都是特意來羞辱李如璋的,李如璋無心和他們計較,


    他從進來到現在,隻幹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吩咐親衛趕緊迴光州報信,向自家大哥求救。


    第二件事,便是等……


    他在等帝君的心意,這直接關係到他的死活,


    李如璋不認為帝君會將一個打了勝仗,來京述職的功臣就這樣砍了,除非帝君此生想被北虜一直壓著,


    但是,他又不敢完全相信帝君,萬一對方真的昏聵至此呢?


    所以,等待讓李如璋很是焦慮。


    帝君這邊,麵對百官哭諫,也有些無可奈何,李如璋他沒有充足的理由殺,也確實不想殺,可此次文官太過團結,也讓帝君頭疼不已,如今百官都在大殿外麵跪著,難道帝君真就視而不見?


    當初太祖便說了,要與士大夫共天下,如今若是反悔,搞不好會和整個文官集團決裂。


    所以,帝君召集左相議事,卻沒有召集右相。


    因為帝君心中有所謀劃,而這個謀劃隻有左相才能理解並且支持,若是和右相說了,絕對會被右相所不容,反而徒增麻煩。


    禦花園帝君慵懶依靠在鑾座之上麵前放著一壺酒和一隻酒杯,左相端坐一旁。


    “左相莫要拘束,父皇生前,你便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如今這麽多年過去,依舊生龍活虎,有左相在,可謂是朕與朝廷還有天下蒼生之福啊,左相定要多多保重身體,朕還有許多事,要倚靠左相啊。”


    帝君開口便是將左相好一頓誇。


    左相眼皮一抖,卻神色如常,對著帝君一揖道


    “全賴陛下洪福齊天,才能護佑老臣康健至今,臣多謝陛下,但是,老臣自知,年老體衰,以是大不如從前啦。”


    “若非感念陛下恩德,老臣以有辭官迴鄉之意。”


    聽到左相這樣說,帝君趕忙道


    “不可,萬萬不可,寡人萬不能沒有左相,寡人還有許多事,要倚仗左相。”


    “若愛卿一走了之,偌大的朝堂,朕實在不知還能倚仗誰,還能信任誰。”


    帝君這話說的,屬實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話既然說到這份上了,左相知道,即便是想躲,也躲不過去。


    “聖上有命,老臣無有不從,臣便是萬死,也難報皇恩,但是既然聖上如此信任老臣,那臣便是拚得這老邁之軀即便是赴湯蹈火,也要為君分憂。”


    帝君此時,開懷大笑,


    “哈哈哈,愛卿言重啦,赴湯蹈火倒不至於,


    不過,即是如此,寡人這邊還真有一件事,需要卿代勞。”


    “陛下但說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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