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小屁孩,走開。”


    長衫學子昂然而入,樣貌倒也不壞,隻是眉間多了幾分暴躁。


    此人名為黃楷,乃是黃夫子的兒子,如今也就讀於書院中。


    今日黃夫子下了值,迴院跟兒子一說,便覺得平陽郡主極有可能是尋了人代筆,隻不過黃夫子當時被鎮住了,盧大儒又去的快,一時間沒做出什麽應對。


    然而如今人已經進來了,既無法反悔,自覺被人鑽了空子,黃夫子頗有些悶悶之意。


    黃楷見狀,決心為老爹出一口悶氣,便帶著幾個朋友來賓客住宿的竹林區附近閑逛,看看能不能遇到平陽郡主一行人。


    沒想到,在這裏還真遇到了兩個。


    果果興衝衝地趕過來,擋在了竹林進入石亭的道路上,被黃楷不耐地伸手用力推開。


    然後,


    “嗷!”


    殺豬般的叫聲響起,


    黃楷的手上掛了一個人。


    黃楷左手捂著被咬出了一排整齊牙印的右手,右手微顫地指著。


    果果跳開,看著他的手,好像覺得自己確實下嘴重了一點。


    可是人手確實沒有竹筍硬耶,剛咬了半天竹筍,力道習慣了。


    “大鍋他欺負我!”


    果果跑到了沈不渡的背後,小手叉腰。


    理直不直氣都壯.jpg


    被這麽一打岔,雙方又過了片刻,方才繼續劍拔弩張。


    穿著一身蜀錦衣衫的小胖子,氣憤地質問道。


    “你說我們是來濫竽充數的南郭先生?”


    黃楷捂著手昂頭冷笑:“我可沒說是誰,誰是南郭先生誰自己心裏清楚。”


    “你!”


    “你什麽你?浩然書院裏,還想動手不成?”


    “揍你又如何?”


    “家父黃二河!”


    石亭中有人勸道:“易兄,黃二河黃夫子乃是前北門學士,抗梁王命遭罷黜,素有清名,不可擅動。”


    見小胖子被黃夫子的威名懾住不敢動手,黃楷氣焰愈盛。


    “流觴曲水,雅集飛花,我浩然書院的流觴詩會乃天下一等一的雅事,如何就輪得到你們這些動輒思量與人鬥毆的粗鄙之人參與?”


    這裏要額外提一句,


    作為黃夫子所點題目參考答案的幽憂子《曲池荷》,其中的曲池,便是曲江池。


    大漢白帝爺承襲祖龍君製度,鑿建周長六裏、水流曲折的曲江池,供皇家貴戚流水曲觴之用。隋改名芙蓉苑,唐複名曲江,並整修擴建,池麵方圓達七裏,亭台樓苑,鱗次相接。即便是到了如今的大周,依然是西京長安的著名風景。


    由此可見,流觴曲水之雅事,在知識階層心目中的地位。


    更遑論,浩然書院的流觴詩會,第一名是獎勵地階靈器的!


    “我還真想不明白,你們這些人怎麽也配...”


    黃楷還要喋喋不休,沈不渡放下念珠,開口道。


    “因為我們有詩帖。”


    “哪來的小和尚?不知...”


    “因為我們有詩帖。”


    “我沒跟你說什麽詩帖!”


    “因為我們有詩帖。”


    黃楷的氣量顯然不太行,隻被複讀了幾句,便不知所措兼心煩意亂了起來,怒然喝道。


    “晚上子時三刻,有種的,就再來這裏!”


    本來,


    這是一個莫名其妙的賭約,


    連果果這種小孩子都不會被激將法激怒。


    大晚上子時三刻,正是陰氣最重的時候,誰沒事出門閑逛?


    更何況,身處浩然書院這等仙門內,壓根就不會有什麽害人的精怪出現,真有那種精怪,剛一露頭就被大儒們碾成飛灰了,多半是以訛傳訛的書院怪談。


    然而,此時兩撥人有些氣上頭了。


    那小胖子易玉忠梗著脖子嚷道:“來就來,誰怕誰?真有精怪也是先吃了你這口出不遜,編排他人的小人!”


    “哼,君子自有天佑,誰是小人誰是君子,一試便知!”


    說罷,怒氣衝衝地走了。


    一邊走,黃楷的腦子還在不斷地迴響著那句“因為我們有詩帖”,像是魔怔了一般,在腦海裏不斷縈繞,氣的憤怒地飛起一腳,踢在了竹子上。


    “嘶~好痛!”


    得,這下黃楷的右手和右腳都廢了,整個人像是中風了一樣,被人攙扶了迴去。


    幾人慢騰騰地挪過竹林區,而黃楷身邊的人偶然一瞥,卻停到了原地。


    “你怎麽了,趕緊走啊。”


    “噓~”


    同伴示意黃楷噤聲,幾人迴頭望去,亦是不約而同地閉嘴了,一點動靜都不敢發出來。


    遠處的竹樓,


    周圍幾名宦官、宮女、武士侍奉著一輛牛車,拉車的青牛一看就是極品妖獸,頭上的牛角還掛著一卷書。


    牛車旁,坐著一名未束發的白袍少年,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隨意披散,一副慵懶至極的模樣,眼睛微眯,似乎在假寐,但又似時刻關注著身旁的事物。


    牛車周圍有著幾名黑袍武士神情肅穆,眼眸如炬,個個都是品階不低的武夫。


    竹樓裏,武闌珊與一位高冷的禦姐緩步走了出來。


    “姑姑,那位才子帶著女娃娃出去玩了,卻是不在這裏,不若派人去尋?”


    此人正是太平公主李今月,她搖了搖頭,隻道:“不必了,既然未曾拜訪到,便是暫時無緣,偌大個書院何必搜山檢海般去找,弄得興師動眾的,憑白落人口舌。”


    “那...好吧,下次我去尋姑姑。”


    “本宮會來看你的。”


    李今月不太留情地拒絕了武闌珊的要求,兩人走到了竹樓邊上,李今月複又說道。


    “你一人住在這裏不好,本宮給你留幾個宮女、宦官,照顧起居吧。”


    武闌珊剛想說什麽,李今月卻說:“不要拒絕。”


    說罷,笑了笑便走向牛車。


    南北朝以來,常以牛車出行作為貴族風雅的某種體現,流行程度不亞於嗑寒食散,太平公主的這輛牛車,更是神異不凡,相傳有當年道祖座下青牛的血脈。


    慵懶地靠在牛車上的白袍少年,見太平公主迴來了,方才睜開了眼睛。


    仔細一看,卻是個披散頭發、不施粉黛的女子。


    一個很有少年感的女子,有幾分雌雄莫辨的意味。


    “迴去?”


    “迴去。”


    太平公主上了牛車,武士、宦官、宮女們步行跟隨。


    黃楷等人早已溜得無影無蹤,一行人路過石亭,見沈不渡正在與人交談,白袍少女調笑道。


    “公主,出來看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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