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澤爾眼瞼瘋狂蠕動,眼球在下麵瑟瑟發抖,他明白自己還能做的事就隻有向神祈禱了。


    “主啊,帶我離開這個地獄吧。”


    他皮肉外翻的雙手上凝結的血痂因為恐懼過度再次被指甲掀開,暗紅的血液順著傷痕流下,滴在地板上。


    “巴爾......巴爾......”


    小客間角落裏響起夢囈般的聲音。


    巴爾是巴澤爾的乳名,在遙遠的梅克倫堡前波莫瑞州,媽媽會將烤好的麵包放在盤子裏,接著麵對著金黃的田野唿喚兒子歸來。


    巴爾——


    他眼睛撐出一條縫,屋外刺眼的火光張牙舞爪的影子慢侵蝕進小屋,那些地獄邪祟緩緩接近我們可憐的小士兵。


    幾乎同一時間他所在的屋子被某種光源照得極其明亮,漂浮在空氣中的灰塵都無影遁形,強光射在巴澤爾臉上像是籠罩了層白色帷幔,他又快睜不開眼了。


    和光一同進入屋子的還有個人形物體,巴澤爾努力睜大眼睛,這個“人”立在他麵前。


    在看清這“人”時,他突然目眥欲裂,像是見到了所信仰教義中的魔鬼,嚇傻了似的,嘴裏喃喃一些莫名的詞語。


    “萬歲......敬禮......不要碰我......我是我.......”


    一陣涼意掠過他的臉頰,溫馨得像春天河畔拂柳的清風,在戰爭時期享受這種恩澤是大逆不道的,至少是對於福斯坦軍人來說。


    這種滋味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巴澤爾身體充實著和煦、溫暖、明亮的感覺。


    於是他忘記了媽媽的唿喚,忘了火光,也連帶著戰爭一起遺忘了。


    他再不恐懼,麵帶笑容挺直身軀一遍一遍對著麵前的人影行禮,像個有禮貌的紳士。


    這時的房間仿佛獨立於世界之外,還能不斷聽到巴澤爾那機械“萬歲”聲音。


    在這裏一切都是靜謐、停滯的,和房間外的混亂形成了一幅詭異的抽象畫。


    餘暉紀元938年,福斯坦國在國際上宣布更名為新福斯坦。


    發布會開完之後福斯坦領導人和各國劃清了界限,退出了國際議會,這一舉動無疑是加劇世界格局崩塌的導火索。


    次年新福斯坦大選按期舉行,國內新派代表阿丹福成功當選首相。


    而阿丹福是個特殊的人,他的一生可以說是十分可悲,作為異教徒的他從小便被各界所謂的“精英”所淩辱。


    他上任首相之後,開始著手幹涉周邊的教皇國。


    同年九月份,阿丹福率領軍隊突襲了鄰國拉古都,並向周圍所有教皇國宣戰。


    這一舉動引起了國際各國的強烈抗議。


    但這一切並沒有阻礙阿丹福,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決定。


    向世界宣戰。


    阿丹福宣稱要毀掉所有的宗教,也包括人們任何形式上的信仰。


    這時全人類空前的站在了統一戰線,一起對抗阿丹福。


    後來這一場戰爭被記錄到了曆史中,他們起了一個聽起來冠冕堂皇的名字——信仰戰爭。


    在信仰戰爭開始後第二年,約翰娜作為新福斯坦國頂尖生物學家,國內激進派安排她到遠方參與戰爭科研。


    她被送到了格什文爾島上。


    約翰娜最初以為這裏會是像其他占領地一樣被席卷一空。


    激進派首相阿丹福總是打著振興福斯坦種族的旗號大肆掠奪,許多國家的名勝古跡都被他毀壞得不成樣子


    但奇怪的是格什文爾的居民房屋完好無損,設施之類的安排得卻嚴密周到,駐島上的軍隊的裝備級別雖算不上頂配豪華,但也是十分充足了。


    對於被戰火摧殘過的地區來說,島上存在的“秩序”似乎太不符合常理。


    約翰娜要住的公寓雖然稍顯簡陋,但已經超過她的預想了——她原以為他們會給自己住集中營式的集體寢室。


    簡單把自己的行李安頓好後被士兵帶去了“聖所”——當約翰娜問起實驗室的時候,旁邊的衛兵們隻迴答道“聖所”兩個字。


    去研究所有一段路程,士兵說要坐吉普車。


    一路上,地上鋪路用的廢棄煤炭被士兵們的硬底鞋踩得哢哢作響,道路兩邊時不時有原住民在院牆邊偷看。


    約翰娜看到一對藏身在路邊草垛的老人小孩,心生憐憫,從士兵包裏奪過一塊幹糧分給他們。


    走到他們前麵,為了不嚇到小孩,她溫柔的把幹糧捏成兩半,遞給那個孩子。


    那瘦小的孩子埋著頭小心偷瞄約翰娜,然後一把抓過幹糧從院牆後跑走了。


    約翰娜擦擦手上的泥,旁邊士兵見狀開懷大笑。


    她歎了口氣沒有理會他們,將另一塊遞給旁邊的老人。


    骨瘦如柴的老人身體缺失營養導致的佝僂讓他看起來像座可悲的骨架,這具活的人類骨骼,甚至是一陣風都能將他輕鬆刮倒。


    在約翰娜攤開擺著麵包的手掌時,這個老頭突然抓住她的手臂,開始歇斯底裏地嘶吼。


    “你們這群魔鬼,你們知道你們都做了什麽嗎?”


    他滿身瘡痍,渾身散發著底層人的臭味,但不知哪來的力氣,約翰娜掙脫不開。


    “比戰爭更可怕的東西,你們也敢......”


    旁邊的士兵見此情形,幾人上來強行把老人拉開。


    “死老頭,走吧,看你也活不久了,跟我們走。”


    那個士兵讓老人手背在背後,給他套上了繩索。


    被押住的老人迴頭瞪著約翰娜,他的眼神中滿懷怨恨和惋惜。


    約翰娜哆嗦了一下身子。


    士兵撿起掉在地上的幹麵包,把它丟到牆邊,遠處有一條狗,它急忙跑來叼走這塊沾染泥土的麵包。


    然後他偷瞥約翰娜,神色中透露著不屑。


    “他這是怎麽了?”


    約翰娜問道。


    “不用管他們,博士,你隻需做好分內的事情就好了。”


    “是啊,你們這些學者還是別參與進這些劣等民族的事,隻需要讀好你們的書,然後寫一些笑話給我們看就行了,我們負責打仗,你們負責寫笑話,是吧,哈哈哈......”


    他們笑既陰險又可惡。


    阿丹福在新斯坦福軍中掀起一種惡性風潮——歧視任何形式的信仰,在他們眼中,知識也是信仰。


    可諷刺的是在那些人在參軍之前,絕大一部分都信教。


    約翰娜咬著嘴唇點頭,擦了擦手臂上的汙垢,跟在士兵身後。


    他們的裝備碰撞在一起和著踩踏煤屑的聲音聽起來讓人煩躁。


    格什文爾隸屬於瑞哥譚,新福斯坦在蠶食這個海濱國家的時候的時候發現了它,不過這島不同於其他占領區,因為那時阿丹福帶著一大堆科學家駐地在這的景象人們還曆曆在目,屆時就有人宣稱元首在小島上發現了什麽新鮮玩意兒。


    這下約翰娜可以確定這個消息的真偽了。


    島的規模適中,上麵有很多餘留下來的瑞哥譚的人民,但不知為什麽他們的高層似乎放棄了爭奪這裏。


    新福斯坦的軍隊上島之後沒有進行大規模屠殺,而是建起一個集中營和神秘建築,大部分瑞哥譚人都被抓去了集中營,剩下的人們則在外麵像剛剛的一老一小一樣苟且偷生,連軍隊都不會看他們兩眼,沒人在意無用的人的死活。


    約翰娜坐上吉普車,車內士兵一路打趣,她倒一點不在意,目光一直遊離在窗外。


    一路無話。


    很快到了士兵口中的“聖所”,看到這個名為“聖所”的研究所內部的約翰娜震驚不已,一個巨大的形似地球儀的機器衝擊她的世界觀。


    它整體呈銅紫色,由外中內三部分構成,外部是一個用八十九根不知名合金條組裝巨大的球形框架,每一根上麵都纂刻了一些細小的文字,約翰娜看不太清,它們交叉貼合變成了一個網狀結構,托扶著球體中間的裝置;框架的裏麵有一個鏤空的圓球,能看出來它曾經是一顆實心的球體,後來被雕刻成了這樣,被雕刻出的形狀紋路走向以流水線形彼此相接,比起外麵的框架,它更加具有古典韻味,更加神奇的是這個略小的球體竟沒有支撐的懸在整個裝置中心;最裏麵則是一個黑色的機械裝置,黑得模糊,肉眼看不清。


    磁力懸浮?


    還是什麽離心機?


    都不是。


    約翰娜思考著。


    機器腳下高台上站著個穿白色工作服的人,遠遠看到約翰娜之後十分開心,放下文件徑直走到她身邊。


    “嘿,我想你就是鼎鼎大名的約翰娜吧,首相和我談過你,聽說你對基因實驗的研究比較深入是嗎?”


    約翰娜正想迴話,但馬上被這個人打斷了。


    他昂頭挺起胸膛整理衣服上的褶皺。


    “好的約翰娜,我想首相大人讓你來這不是給你旅遊的吧......看看吧,這裏的東西。包括我,還有那個偉大的東西......”


    他指了指“地球儀”。


    男人留著阿丹福同款一字胡,下巴周圍的胡子精修成一個幾何三角形,上麵依然搭配的的新阿斯丹福人祖傳的鷹鉤鼻,打蠟的背頭亮的發光,在他說話的時候胡子在臉上一動一動的。


    “這都是首相和我......偉大創作啊!我想你肯定疑惑,為什麽這種實驗可以牽扯到你一個學生物的是吧。”


    “呃?我不知......”


    約翰娜插嘴道。


    “哦!威爾斯霍夫女士,你現在不用知道,隻需要能看到就行了,後麵的工作我會慢慢交代給你的,現在隻需要看著然後欣賞這些奇跡!是吧,我說的對吧威爾斯霍夫。”


    這個男人說話的語速奇快,小胡子也跟著動得更快,像隻甲蟲趴在他鼻子下麵震動雙翅。


    約翰娜覺得受到了冒犯,趁著男人抓住一個工作人員談話的空子,側著頭問旁邊的士兵。


    “巴澤爾下士,他是哪位?”


    名叫巴澤爾的小士兵告訴約翰娜,麵前這位是整個研究計劃的主腦——弗蘭克博士。


    弗蘭克依舊目中無人的和工作人員吹噓著這個怪誕的機器,像是正在吸食罌粟的癮君子。


    “他嗎,他是弗蘭克科奇,是整個計劃的執行人啊,你看到了嗎,這個能改變世界命運的機器就是他製造出來的,哦!你快看他驕傲的樣子......”


    巴澤爾狂熱的眼神盯著弗蘭克,恨不得下一刻就和他滾床單。


    瘋了。


    都瘋了。


    約翰娜對病態的兩人一陣犯惡,這世界都亂了套了,於是她無聊的打量周圍環境,消磨這些無用的時間。


    可以看到研究所內部是一個穹頂構造,設計的款式和細節都像極了古馬羅萬神廟的那座穹頂。


    它的內表麵形成網格式方形凹格,起著裝飾的作用,大廳中心地麵微凸,純色大理石拚成了一個新斯坦福軍徽圖案,沿牆均布幾個壁龕,正中是一個碩大的門廊,門廊周圍有一排列柱,這些柱身用的是花崗岩穿鑿而成,但跟本尊使用的精雕有很大的出入,但依然莊重肅穆。


    約翰娜有些困惑,在印象中的萬神廟是古馬羅人在城內建造的一座獻給“所有的神”的建築,因而得名“萬神廟”。


    而阿丹福發動戰爭的原因就是消滅宗教和信仰,為什麽要用這種建築來當做重地呢。


    可能這個理由隻是噱頭而已。


    約翰娜聳肩。


    她站在穹頂中的每一個位置都能看到那巨大的“地球儀”,在它的腳下圍繞著一圈工作人員、士兵還有各種儀器互相交織,像是圍坐在篝火旁朝拜神靈的無助人類。


    再次讓人疑惑的是連接著門廊的穹頂外部,居然僅是一條用帆布和塑料薄膜構成的長廊,而長廊兩側擺滿了儀器。


    萬神廟穹頂和外部廟宇的搭配設計是享譽世界的頂尖美學造詣,但這個地方仿照它建造了一個穹頂卻沒有建造外部建築,現在這兩者搭配起來實在不好看,有種不協調的滑稽感,約翰娜暗嘲阿丹福的審美。


    叮——


    尖銳聲音刺破了空氣,穿過了約翰娜的耳膜,她目光轉移到發出聲響的拿東西身上去。


    弗蘭克這個時候突然轉頭對著約翰娜說道。


    “威爾斯霍夫女士,讓我好好給你講解一下這個偉大的機器吧。”


    她知道“地球儀”即將啟動了,心裏麵有點不安。


    “請問你介紹完自己了嗎?”


    約翰娜不悅,看著他的眼睛,但弗蘭克顯然暫時性的忽略了這句話。


    “我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著手研究它了,不知道博士你了解過嗎——‘世界之外的能量’。在首相發動戰爭之前他就認命我找到能快速解決戰爭的方法,因為他看到了我之前的研究成果。”


    弗蘭克語速很快。


    “我能通過科技和它們對話,這個機器就是我最終的藝術品,它可以扭曲引力場,識別暗物質中的缺失點,然後標記它,就能暫時通過這個標記和‘對岸’溝通了,真是太偉大了,我的天。”


    他像吟詩一樣陶醉。


    “她現在正在開啟,尊敬的女士請您看清楚吧,狠狠地看清楚。二十世紀最偉大的發明即將在你的眼前綻放了。”


    約翰娜怔住了,沒太注意弗蘭克狂熱的演說。


    她觀察著那個機器,看到它內部發出耀眼的光芒,內環以超級速度旋轉著,因為鏤空的設計,使得她能清楚的看到運作機器的內部。


    約翰娜頭隱隱作痛,漸漸迴想起幾年前那些慘痛可怕的經曆。


    “地球儀”轉得越來越快,約翰娜的頭越來越疼,而弗蘭克卻越來越陶醉,四肢慢慢的舞動,開始優雅的在穹頂下跳起探戈。


    突然約翰娜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身體踉蹌後退,再也不敢直視那個儀器。


    難怪阿丹福有資本做出向世界宣戰這樣的離譜舉動,原來是這樣。


    約翰娜想。


    她借口身體不適趕緊逃離了穹頂,她離開時看到那裏的工作人員忙碌的身影,大腦一陣痙攣。


    “地球儀”發出的光芒透過穹頂中心的天井投影到雲彩上,閃爍的白光照射在烏雲上格外詭異。


    約翰娜步履蹣跚,逃到研究所外臨時帳篷裏,看著窗外天空上的炫光,從背包裏拿出一本厚重的筆記,深吸一口氣。


    時間碎片


    餘暉939年9月1日


    晴


    論文才寫好一半。


    前幾天黨派的人敲門試圖讓我加入他們,我毅然決然的拒絕了。


    因為我隻是一介女流,男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去做吧。


    我還有那麽多研究和實驗沒有做完,怎麽可能去加入什麽鬥爭啊。


    不過話說迴來,老師那裏的東西可真多啊,前幾天去辦公室看到他正在在看一本奇怪的書,裏麵全是我不懂的文字。


    一個生物學家為什麽要看這種東西呢。


    老師告訴我這個可比生物學高層次多了,可是我真的很不理解,一個唯物主義的科學家,為什麽要閱讀這種神秘學書籍呢?


    我不理解。


    再分析一下福斯坦的現狀吧,不對,是新福斯坦。


    如果說新福斯坦是隻老虎的話,我們這些人應該算老虎身上的一根無用的毛發罷了,現在態勢成這樣,爭取保全自己就行啦。


    對了,昨天米婭邀請我去參加舞會,我在閣樓裏找到了媽媽留下的高跟鞋,有點髒,但是擦擦還挺好看的。


    晚上舞會時間,有好多帥小夥,米婭居然問我看上哪一個了,她還真是放得開,我哈哈大笑拒絕了她,畢竟從事我這樣工作的人,想找一個合適的度過一生的人簡直太難了。


    但我注意到了其中一個男生,他衣著樸實,幹淨利落,五官精致,在一旁的吧台上獨自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太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了,米婭看我一直偷看那個男生,拉著我扔到了男生旁邊。


    當時羞得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算了,於是我鼓起勇氣要了杯酒走到那個男生旁坐著,那個男生也注意到了我,對我露出笑容。


    我發誓從沒看過這麽溫柔的笑容。於是強忍著開心故作正經的開始問起他各種事情。


    關於他的。


    原來他叫約納斯漢森,真好聽。


    後來就沒再跳舞,一直聊天到了舞會散去。迴家的時候心一直在砰砰亂跳,完蛋了,我好像愛上他了,但是還不敢跟米婭說,害怕她會嘲笑我。


    我該怎麽辦啊。


    明天晚上漢森邀請去明天汽去他家用餐,去還是不去呢?


    未來如果看到自己這則日記一定會放聲大笑吧,原來約翰娜威爾斯霍夫也會寫出這麽傻的言論。


    明上午去一趟教授那裏,希望他不要再看那本無謂的書了。


    晚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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