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登名簿子靜靜地躺著,曾入堂會的村民都不敢貿然上前,慌慌張張地,也沒主意,互相攛掇。


    銀寶抬眸笑了笑,轉瞬眼神中就布滿冷厲。


    “既然都慫了,不敢退,那我作為副堂主,今兒就和你們嘮嘮。”


    “說來真是讓人消遣,罵人當然容易,一張張嘴一開一合,很過癮嘛,這可比賺來一文錢,買來一粒米要容易地多!咱們水花村的男人,還真是個頂個地有本事,本事都長在嘴上了?”


    村民們麵麵相覷,方才附和鐵嬸罵人的幾個,不自覺地就低著頭,旁人的目光朝他們掃來,無地自容。


    銀寶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到劉順子麵前,看著哆哆嗦嗦的鐵嬸和那十幾個斬釘截鐵說和她睡過覺的男人。


    頓時嘴邊的笑意蕩然。


    “這麽假的葷段子,居然有傻子說,還有傻子信,我真是高估了各位的雙商。”


    “你們抬眼比較一下,我前幾日剛從米莊帶迴來的這幾個難民,除去有家室的,哪個不是又高又壯,眉眼英俊?哪個看上去不比你們這幾個瘦削的身子體驗感好?我還舍近求遠?”


    方才造謠的十多個男人紛紛低著頭,偷偷地笑,似乎還覺得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銀寶拿起桌上喝水的碗,倒了一碗清涼的水就潑在其中喊得最兇的男人臉上。


    造謠的男人們頓時止住笑意,抬頭一陣驚愕,罵罵咧咧想要理論,但看到銀寶正氣坦蕩的眼神,卻羞地不敢和她正麵交鋒。


    “要是我沒記錯,你是村東的許陳水,未娶妻,老娘前年中風癱瘓的?”


    被喚作許陳水的人聽到,眼睛刷地就紅了。


    銀寶眸中閃過一絲失望,“你爹年輕時候曾救下我大哥性命,所以我們一家感恩戴德十九年,無論每次能賺迴多少糧食,大哥都記著你們家。你今日來說出這些話,不是對不起我們,是對不起你的爹娘!”


    許陳水被貶地抬不起頭,不敢說話。


    一旁站著的劉順子伸手就捏了下鐵嬸的臀,疼地她牙根癢癢,眼神掃向銀寶的方向,示意讓她上去鬧事。


    鐵嬸咽了咽口水,緊緊地拽著花襖子,努力褪去一絲恐懼,戴上牙尖嘴利的麵具,“你可別打這些親情牌了!當真有人信?”


    銀寶側眸看著她,眼神中的寒光深不見底,緊閉的紅唇中一字一句地懟道,“那我倒是也有問題要聲討你一番,明明是個土生土長的水花村人士,哪裏來的外莊親戚?怕是去山溝裏做什麽消遣事了?”


    這一問,鐵嬸和劉順子的臉色都不好看了,鐵嬸不停地瞧著劉順子,眼神徹底地慌了,言語淩亂地不知道說了什麽,抓著頭發就往後躲了幾步,心虛而小聲道,“那你管不著!”


    “說得好!”


    啪!銀寶猛地一拍桌子,眉梢帶喜,“都聽到了吧,退一萬步講,無論我私生活裏到底做了什麽事情,那都不關各位的事!”


    “看看咱們水花村的家家戶戶,一個賽著一個窮,哪家沒有三四個孩子,三四個老人要贍養,難道生生世世,祖祖輩輩都吃野菜?都過著去米莊買菜被人瞧不起,目光淩遲摁在地板上摩擦羞辱的憋屈日子?”


    村民們紛紛歎氣,方才被鐵嬸激蕩起來的戾氣,都褪去不少。


    “連自己家都管不好,別人放個八卦的屁,立馬當做新鮮的空氣猛吸,會變傻的你們知道麽?”


    “米莊是那王胖子的沒錯,這政變誰也料不到,可是咱們再沒有糧食吃,沒有堅固的基建來保護,被餓死、被當成炮灰,這是可以料到的呀!”


    “做一些改變有什麽不對?米莊比我們富庶,隻要運轉得當,我們就可以賺錢,再用賺來的錢修繕工事,一步一步,總會好起來。”


    銀寶坐在桌旁,心平氣和地和大家講著道理,村民們紛紛點點頭,拿起手上的鐵鍬準備接著幹活。


    銀寶將簿子在桌子上拍了拍,走進一個燃火的柴堆,利索地扔了進去。


    喝住眾人,“行了,都迴去吧,水花堂的堂會依舊在,不過各位沒這個資格進了。咱們的隊伍裏可以求同存異,但我不需要聽風就是雨,吃了我的浩還不支持我的牆頭草在這兒礙眼。這名單我燒了,不做數了。”


    銀寶轉眸瞧著米莊來的一幹人等,“米莊現在正大力吸引外資內投,聽說四稅全部減免,你們若是想迴去,我也不攔著。”


    說完,銀寶提著茶壺,端著碗,走到劉順子麵前,抬眸冷厲地望著鐵嬸,一字一句地低聲道,“這事兒沒完。”


    說罷,看了一眼劉順子恨透她卻無可奈何的眼神,銀寶唇角勾勒起一絲挑釁的笑,轉身就上了閣樓。


    關上門,空無一人,銀寶終於感覺到一絲寧靜,不知怎地,一股熱流一下子就從眼中冒出來,擦也擦不去。


    直到鼻中也有了清液攛掇的感覺,她才反應過來,她竟然哭了。


    迴憶起來,銀寶這輩子,算上這次,一共哭了三次。第一次是因為高考失利,爸媽離婚。後來的日子裏她一人獨自打工賺了五年的學費。


    第二次是因為談了十年的男友和一個十八歲的女孩雙劈腿,分手時銀寶冷靜地想給感情畫上句號,渣男卻口口聲聲說是銀寶的錯,“女人老了,溫柔賢淑就是本錢,人都是顏值趨向動物,你怎麽會不理解呢?”


    第三次就是這次。第一次被人冤枉,第一次被人當著麵說了這麽多汙穢的話,銀寶都不知道剛才麵對這樣混淆視聽的“證據”,她是如何這麽冷靜地處理的。


    她的研究生導師曾給她講過一個故事。


    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背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在一片荒地上前行。


    十字架越長越寬,重量就越重。


    就這麽走啊走,一個人覺得好累啊,這麽重的十字架,我拿刀子砍掉一點多好!


    於是他拿起刀子,砍掉了一小截十字架,十字架變短了,也變輕了,他看著別人背著沉重的十字架那麽痛苦,而自己稍微輕鬆一些,頓時很高興。


    又走了一段,他又覺得十字架特別重,想不如再砍掉一些,於是他拿出刀子,把十字架砍掉了一大截。


    這一次,他走的格外輕鬆,因為十字架已經很短了,當別人滿頭大汗,背著沉重的十字架前行時,他卻哼著小曲兒,很輕鬆地就走在了隊伍的最前麵。


    就在這時,前麵出現了一條很深很寬的溝壑,他停住腳步,不知道要怎麽過去。


    隻見其他人將自己沉重的十字架搭在溝壑的兩側,像走獨木橋一樣,輕輕鬆鬆地就過去了。


    他也想這麽做,但是他的十字架太短了,不能夠到對麵,不能讓他通過這個地方。


    就在別人繼續朝著目的地前進的時候,他在原地捶胸頓足,追悔莫及。


    “你這篇論文寫的很好,在我這裏你已經可以畢業,但我給你的批語隻有一句話,做人,不要怕負重前行,不要怕堅持無果,終有一天,你堅韌的心性,可以支撐你跨過所有鴻溝,所向披靡。”


    銀寶擦擦眼淚,鎖上門,洗把臉蓋上被子,什麽也不想,蒙頭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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