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東荒中部,一片不見人跡的大荒上,忽然有二人自虛空中邁步走出。


    一人白衣勝雪,一人身穿黑衣,外表看上去皆為英挺的青年,仿佛同齡一般,但若是沒有人去道出,那麽恐怕便無人能夠想象他們二人之間經曆過的真實年歲究竟相差多少。


    緊隨他們二人自虛空中走出的是一條水牛一樣大的大黑狗。


    它自虛空中鑽出,抖了抖身子,看向遠處地平線的盡頭,眼中帶著一絲意外:“竟然把本皇送到這裏了。”


    ——隻見遠處有一座巨大的古城,看起來光華閃耀,熠熠生輝,神輝照亮了半邊天空,無數修士的遁光自那裏劃過,時不時有不同大小的飛舟起起落落,給人一種極為熱鬧的感覺。


    神王薑太虛輕歎一聲,眼中帶著追憶之色:“中部地域十大古城之一,望空城...沒想到,我今生竟然還有機會再來此地。”


    東荒中部地域,顧名思義,是東荒的最中心。


    一直以來東荒便被分東南西北四個區域,南域貧瘠不利於修行,而北域雖然富含源礦與寶物,地底下卻埋著不知道多少比核彈可怕無數倍的東西,因此於二者常駐的聖地世家都不算太不多。


    真正適宜修行的,還得是西部與中部。


    西部暫且不提,而中部雖然有兩大生命禁區——不死山與仙陵,但這自十幾萬年前的黑暗動亂結束後,它們幾乎沒有什麽動靜,反而每年都出產一百零八片悟道古茶葉這種極品寶物,幾乎可以當做絕世機緣來看待,再加上天地環境極佳,自然吸引了諸多大教在此開宗立派。


    其中甚至不乏威震北鬥星域乃至域外星空的古老傳承,比如風族,紫府聖地、道一聖地、萬初聖地等諸聖地都在此,藏潛龍,蟄仙凰,匯聚東荒無盡靈秀,萬古不衰,繁盛至今。


    此外,妖族足有上萬種古老傳承遍布中部地域,全都是十幾萬年前黑暗年代大戰後不死的妖族巨擎開創的,因而東荒中部又被無數妖族視為起源之地,就連位於東荒西部,威震北鬥的妖族諸聖地之首天妖宮也承認這種說法。


    顧迦轉頭,看向薑太虛:“神王前輩,此地離萬初聖地還遠麽?”


    薑太虛點點頭:“非常近了。”


    “顧迦小友,黑皇道友,你們先去望空城落腳吧。”


    顧迦聞言立刻明白了什麽,忽然正色,對著薑太虛一本正經地拱了拱手:“祝神王此行一帆風順,之後便在望空城中匯合吧。”


    ——這個熱鬧他不打算湊了。


    薑太虛和彩雲仙子皆為四千年前的存在,輩分大的嚇人,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他顧迦過去摻和幹什麽?


    至於神王究竟是想光明正大打服整個萬初聖地上門搶人,還是私下聯絡低調行事,都和顧迦沒什麽關係。


    反正一位血氣鼎盛的聖人做這種小事是絕不可能出岔子的。


    除非出動極道帝兵或者自封底蘊,否則恢複鼎盛的薑太虛一個人便足夠橫推整個中域除了生命禁區以外全部勢力的強者。


    原著中的神王不僅油盡燈枯到了極點,更是還被偷襲險些遭厄,但就算如此,也硬生生的將襲殺他的十幾位聖主級存在,連同至少半聖境界,甚至可能已然邁入聖人領域的暗夜君王一起斬殺,這無疑證明了其戰力恐怖。


    “本皇和顧迦小子便不打擾你了。”


    一旁的黑皇則同樣擠眉弄眼,揶揄道:“人總有年輕的時候嘛。”


    哪怕薑太虛是絕代聖人,被顧迦和黑皇以這種眼神看去,臉皮也有點受不了,隻能搖搖頭,旋即便一腳跨出。


    刹那間,這片荒蕪的大地上迸發出了千萬條閃的紋路,閃爍著深奧至極的氣息,於虛空中匯聚,開啟了一片漆黑的域門,通向不可知的盡頭。


    營造了這般景象後,薑太虛再度伸出手,


    漫天精氣宛若條條光帶在他的手中匯聚。


    最終,凝聚成一塊赤紅色閃爍著神輝的玉牌,上書太虛二字。


    薑太虛將其遞給了顧迦。


    “若是有什麽事,小友可以此物傳遞神念與我聯係,隻要不超過百萬裏,我應當能夠在三息之內趕到。”


    話畢,白衣神王轉身進入域門,消失在原地。


    黑皇看著域門消失,撇了顧迦一眼:“你小子還真信他啊...聖人級別的存在已然有資格橫渡星空,隨便一腳踏下,便可布出橫跨數百萬裏的神陣,你就不怕他帶著東西就這麽跑了?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顧迦看著玉牌,以神念感受著其中的內容,忽然笑了笑:“那也不虧了。”


    黑皇看著顧迦的神態,立刻反應過來,好奇道:“這裏麵有什麽?”


    “沒什麽,九秘之一罷了,以後再說。”


    顧迦收起玉牌,若無其事的邁步,朝著望空城而去。


    “九秘...?”


    黑皇愣了一下,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旋即立刻跟了上去:“汪!等等!!給本皇看看!!!”


    ————————


    萬初聖地乃是與大衍聖地並稱,二者皆為北鬥星上最古老的人族聖地。


    它的名字便帶著非同尋常的意義,而年代之久遠,更是可以追溯到百萬餘年前人族剛剛來到北鬥星域之時,之後更是在數次黑暗動亂中仍舊屹立不倒,一直傳承到如今。


    哪怕是最外圍的區域,已然是靈峰繞瑞氣,祥土伴彩霞,麗湖蒸氤氳,景色如詩如畫。


    從外部遠眺,秀麗之中亦不乏磅礴之氣,三千尺銀瀑,八千丈巨嶽,宏大而壯麗,如同巍巍昆侖仙境,宏偉的宮殿坐落其中。


    在無數凡人甚至是修行者眼中,這已然是令人瘋狂與渴求加入的大勢力了。


    但這隻是表象罷了。


    萬初聖地真正的核心,乃是傳說中的萬初大聖開辟,隱藏於虛空中的獨立小天地。


    這小天地甚至有完整的大聖陣紋與傳世大聖兵守護,稱得上固若金湯,而在這片宛若仙境的淨土中,一座不朽的神城浮於天穹之上,充當著大日的角色,極盡絢爛。


    然而除去這座神城外,這片小天地中,還有一個特殊的地方。


    那是一座簡單的草廬,位於小世界的邊緣,一片森林中,非常的清淨與安寧。


    一直以來,一除去聖主與太上長老有時會過來說些事,或者一些天資極佳的聖子與聖女會在此接受傳法以外,這裏是沒有人敢來的。


    因為這裏居住著一位屹立於仙台二重巔峰的絕頂聖主,一位四千餘年不死的傳奇人物。


    彩雲仙子,羅彩雲。


    四千年的年歲,她早已沒有當年的風華絕代,已然是一位滿臉褶皺的老樞,軀體佝僂,滿頭白發稀稀疏疏。


    她盤坐在草廬中,似乎一直在等待那個她一直在等待,卻永遠等不來的那個人。


    在那件事以後,彩雲仙子終究再也沒有了什麽可以眷戀的東西,縱然道行越來越深,境界越來越高,但她卻也從未想著踏出此地。


    同代之人已不存,便幾乎沒人知道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女當年究竟被誰所誤,隻知她因一位奇男子而誤了終生,獨對青燈古洞。


    數千年的歲月早已將她的心打磨得古井不波,近乎近道,而當年的事似乎也已經遠去了。


    然而就在今天。


    一個沒有任何特殊的日子。


    不知為何,羅彩雲忽然覺得,自己那死寂的心又忽然泛起了漣漪。


    ——她又迴想起了四千年前的往事。


    良久以後,她忽然睜開那雙渾濁的雙眼,輕歎一聲。


    然後...忽然猛得迴頭。


    “誰?”


    羅彩雲低喝一聲,看


    向了草廬之外。


    ——那裏早已空無一人。


    但作為絕頂聖主,作為一個在仙台二重走到了極限的人,她知道自己絕對不可能感應出錯。


    就在剛才...有一個人在自己的門口,靜靜地看著自己。


    刹那間,某種強烈的悸動在她的神念中浮現,旋即被她錯認為是忌憚與危險的信號。


    “有潛入者?”


    羅彩雲立刻意識到了什麽,神念潮水般擴散而出,追逐著方才那人殘留下的,某些近乎不可見的痕跡而去。


    那是一縷陌生而又熟悉至極的氣機進入了她的心海,將她塵封的記憶一點點的開啟。


    她那張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


    然後,僅僅是短暫到不可數的時間後。


    羅彩雲便做出了一個決定。


    她沒有絲毫猶豫,一步踏出,離開了這數以千年計的畫地為牢。


    .......


    沒有驚擾到任何人,羅彩雲追著那人的痕跡鬼魅般前進,離開了小世界,然後在東荒大地上極速追逐。


    橫渡山川,跨過荒漠,在參天古樹間穿梭。


    夜幕降臨。


    最終,在一條大江旁的山崖上,她看到了那熟悉的一襲白衣。


    那人背對著她,一頭華發,脊背也有些彎曲了,似乎不願轉身。


    隻是羅彩雲仍舊輕易認出了這道永遠不可能忘記的身影。


    她張了張嘴,最終吐出了幹澀的三個字:“太虛哥...”


    “你為何不願意正麵看我...”


    隻見那個身穿白衣的人顫抖了一下。


    然後,他緩緩轉過身,露出了一張蒼老無比,與此刻的羅彩雲有的一拚的臉龐。


    隻是從眉眼中,能夠依稀辨認出他過去的英姿勃發。


    ——如果顧迦在這,便絕對能夠意識到,這是他有意調整自己外貌所致。


    “彩雲...我...”


    他似乎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卻低沉的開口:“好久不見了。”


    羅彩雲呆呆的望著他。


    二人沉默。


    過去了良久,她強笑道:“一別四年,昔日你豐神如玉,英姿勃發,如今卻也老成了這個樣子...而我也一樣。”


    “你究竟去哪裏了?為何從人世間消失不見?就連薑家都無法尋到你。”


    薑太虛輕聲道:“我被困紫山,掙紮數千年。”篳趣閣


    說著,他探出神念,向對方傳輸了部分過去經曆的畫麵。


    羅彩雲怔然。


    她體會著那神識與神念中熟悉至極的感覺,忽然落下淚來:“太虛哥,你昨日才脫困,今日便乘坐域門,橫渡來找我了嗎?”


    雖然淚水縱橫,她卻笑的很燦爛:“你傻麽?再怎麽樣也要先重新執掌薑家呀,兒女私情哪有這件事重要?”


    她喃喃道:“昔年你為我尋來地元果,補我的壽元,要與我同朽,可最終我卻拒絕了你...是我負了你,我不值得你這樣做。”


    薑太虛搖搖頭,眼中帶著無比的認真。


    他輕聲道:“我聽人說,你終生未嫁。”


    “四千年的時光過去,我想再問你一次,你願意與我走嗎?”


    羅彩雲不可思議的顫抖了一下,旋即淚流滿麵。


    “我不想讓你一脫困便見到我這個樣子...我希望,你的記憶中隻有那個年輕的我,”


    薑太虛深深地注視著羅彩雲。


    四千年不見,紅顏早已老去,滿臉的皺紋,灰白的嘴唇,佝僂的身體,歲月奪去了她的青春。


    但在他的眼中,對方依舊宛若四千年前一般,始終都未變,永遠如一。


    然而這一刻。


    一切強裝出來的虛弱,以及暮年的悲哀,一瞬間便從


    神王的身軀上驅離。


    他沉聲道:“彩雲,不必如此。”


    “你若喜歡青春,那我可讓你青春永駐。”


    羅彩雲一愣。


    薑太虛走上前,將寬闊的手掌放在對方的肩頭。


    “我早已不再是以前的大成神王。”


    而曾經縱橫天下,誰與爭鋒的霸氣再度於他的身上蘇醒了。


    在這一刻,無盡的天地精氣瘋狂向這裏湧來,鋪天蓋地,匯聚向神王,將他淹沒了。


    他昂首,吸納八方精氣,吞噬月華星輝,通體皆被籠罩,將整片山崖給淹沒。


    而伴隨著玉瓶破碎的聲音,似乎有凰鳥鳴叫的聲音散發而出,旋即便有海一樣的精氣,裹挾著奪天地造化,可生死人肉白骨的藥力,開始滋養著羅彩雲的肉身與神念。


    她的身體在快速的變化,褶皺的皮膚慢慢舒展,逐漸平滑,緩緩生出光澤,稀疏的發絲重新生長,再逆轉成黑色。


    “隻要你想,我便向上天為你奪來不老的容顏!”


    在這不可思議的造化中,薑太虛的聲音像是攜帶著驚世駭俗的自信,強大與霸氣,充斥天地,震撼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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