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透過敞開的旅館大門,依稀可以看見白沙城中央廣場熊熊燃起的火光,火光周圍圍著淩亂的人影。


    紫藍色的火光搖曳升騰,將廣場周圍照得通亮。熒綠色的人影伴隨火光在扭動,搖擺,仿佛喝醉了酒般蹣跚左右。


    李雲濤捂住額頭,冷汗瞬間已從每個毛孔湧出,但這份醉意卻輕易不肯褪去,即使全力運轉體內靈氣,也無法掃清這些負麵感受。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又似乎有些不同,他隻覺得頭腦越發混沌,思維仿佛陷入泥潭,想做的事一樣都做不到,就連站直身體都隻能勉強維持站立不倒。


    麵對雙眸泣血的阿妮,愧疚,痛心,憐惜種種情緒一股腦自心底湧出,將原本就幾乎停滯的思維衝得七零八落。


    他張著嘴,那句對不起卻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


    在阿妮身後,數道身影相繼湧入旅館大廳,他們有男有女個個提著彎刀,同樣赤紅的雙眸,血染的麵頰,就連彎刀的刃鋒上都沾著刺眼的鮮紅。


    ‘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便無需愧對。怕犧牲者的親屬質詢,報複?殺了他們,沒有了這些親屬也就沒了對峙的人,問題就解決了!’


    啊!!!


    李雲濤雙手保住頭仰天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喉嚨深處發出的吼叫宛如垂死掙紮的野獸。


    不!這不對,不該這樣!


    殺了她,我和冷血的惡魔有什麽區別?沒有了苦主事情就算解決?別開玩笑了!


    如果真的這麽做了,公理和正義還有什麽意義?


    ‘殺了她。殺了她就不用再受良心的譴責,一切都會變得輕鬆起來。’


    ‘殺了她!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隻有藥劑的主材,沒有其他材料你根本配置不出解藥,如果不將他們都‘處理’掉,會死更多人,白沙城其他無辜的人都會死!’


    ‘殺了她,為了拯救更多無辜的民眾,總要做出犧牲。’


    不!我不能,我不可以,我的良知不允許!


    我不是野蠻的屠夫


    ‘你不該對她隱瞞事情的真相,你不該欺騙她,是你告訴她魔術師可以信賴,是你欺騙了她,讓她迴到營地等待,是你讓她錯過了和親人最後見麵的機會,是你拆毀了她的家庭,害死了她的親人!’


    ‘是你,都是你,但隻要殺了她,這一切的錯誤就可以被糾正。一切的罪責再不必被背負。’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殺了她!


    錚!


    鏗鏘!


    李雲濤什麽還沒做,大廳裏的客人中突然有人拔出了腰間的彎刀。


    一個人拔出武器,立刻就有人跟隨。


    鏗鏘的武器出鞘聲接連不斷。


    立著塔盾的重甲騎士將盾牌杵在地上,額頭頂著巨盾身體微微戰栗,他們唿吸沉重又急切,仿佛即將溺斃。而護衛們一個個長劍出鞘呆立在原地,他們似乎在掙紮又似乎在恐懼,身體抖得厲害,手裏的劍仿佛隨時都會拿捏不住。


    而大廳裏還有一部分人並沒有攜帶武器,他們要麽舉起坐下的木凳,要麽拎起手邊人頭大小的木製酒杯,緊張又憤怒的彼此戒備著。


    便在這時,阿妮邁開腳步,筆直走向李雲濤,那雙血紅的眼睛裏,有被欺騙之後的憤怒,有失去親人的悲痛,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和憂傷。


    混戰一觸即發,彎刀與長劍碰撞出激烈的火花,血肉和利刃綻放出豔麗的鮮紅,條凳與酒杯敲響了驚心動魄的低沉音符。


    大廳中央的爐火以及四壁火把的光輝下,繚亂的人影肆意狂舞,彼此糾纏、撕扯、破壞。


    燒著開水的大鐵壺淩空飛舞,滾燙的開水冒著蒸汽潑灑在混戰的人群中,高亢的嘶吼和痛唿拚合成曲調扭曲的樂章。


    阿妮沒能走到李雲濤麵前說出質詢的話語,被一名剛才還在跳舞的高壯男人攔住了去路,他發出邪惡的笑聲揮下了手裏的彎刀。另一名瘦高精悍的男人用彎刀接住他的攻擊,兩個人很快打成一團。


    李雲濤還在掙紮,但他的視野已經十分模糊,能看到的範圍越來越小,門外搖曳的紫色火焰逐漸淹沒在黑暗中,就連旅店大廳四壁的火把都逐漸失去應有的光彩,黯淡得幾乎已經熄滅。


    他極力維持著僅剩的理智,躲向沒有發生戰鬥的角落,這裏聚集著四名重裝騎士以及四名一看就知道本領尤為精悍的護衛。他們將場間最為柔弱的魔術師瑟琳娜保護在牆角,僅僅隻能維持不參與這場混亂的械鬥,就連他們自己也在不停的做著深唿吸,似乎正在與什麽東西對抗。


    李雲濤的到來讓這些人緊張了一瞬,看到他沒帶武器,手上也沒拿著可以行兇的家夥,這才放開條縫隙讓他躲入堅盾後方。


    一名騎士將大盾狠狠紮向地麵,平整的塔盾下緣竟直接雜碎的夯實的地麵,刺進泥土裏立在了他身前。


    他單膝下跪,在塔盾背後做出祈禱的姿勢,用李雲濤聽不懂的西國語言輕聲念誦起禱文。


    隨著禱文接近尾聲,他身前塔盾上銘刻的徽章開始慢慢溢出一層仿佛流水般柔和又濃鬱的白色光輝,最後一個音符落下之後,這層白色光輝如沸騰的水,開始向上升騰,揮發,筆直衝向上空,接著一道細小的光柱從天而降,將他和他周圍半米方圓籠罩。


    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座大廳,卻無法照亮李雲濤的視野,他看到了這道光柱,可是光柱卻無法幫助他驅散眼前的黑暗和扭曲。


    躲在他後方的瑟琳娜環抱著雙臂蜷縮成一團,就如一頭躲避天敵的受驚小獸,緊握在她手中的魔杖頂端,那顆璀璨的紅寶石正熠熠生輝,仿佛隨時可能激發出一道法術。


    她咬著下唇,不住的抖著,眼睛裏的清明光輝一點點熄滅。


    轟!!隆!!


    突然間,一道雷鳴仿佛就在耳畔炸裂。


    它毫無征兆的降臨,幾乎將人的意識和思維全部掀翻碾碎。李雲濤被震得幾欲吐血,但他確信耳中除了嘈雜混亂的嘶吼和咆哮,沒有響起其他任何聲音。


    這道雷鳴直接作用於心底。


    站在他周圍的護衛和騎士們整齊劃一的吐出一口血,就連他背後的瑟琳娜嘴角也流出一抹鮮紅。


    正在混戰的人群仿佛腳下突然爆發了地震,這震動過於猛烈和突兀,所有人幾乎同時身體一晃,而後爛泥一樣倒了下去,就如突然失去動力的人偶般以各種姿勢堆滿地麵。


    林雲濤的意識中仿佛被一柄重錘狠狠的敲擊了一下,將那層幾乎蒙住了他雙眼的黑暗稍稍驅散些許,他的意識在這柄重錘下,就仿佛稍微有些粘稠的液體堆積而成的障壁,重錘蠻不講理的落下,砸得液體表麵蕩起層層激烈的漣漪,柔軟的壁壘在錘頭下層層失守,迅速凹陷。隻差一點點,就那麽薄薄的一層,就會被它擊碎。


    李雲濤的最終意識眼睜睜看著那層擋住了錘頭的障壁蕩起一層又一層漣漪,漣漪消散,錘頭消失。


    唿~唿~唿~


    他大睜著雙眼,看著眼前的景物,那是地麵,不知何時他已雙手撐地跪在地上。


    而他周圍的騎士和護衛在吐過血之後,一個個再也撐不住身體,頹然坐倒在地麵上。


    “這樣竟然沒有效果,還真是小看了你。”一把年邁的聲音自樓頂傳來,那裏正是為亞裏斯和孫氏夫婦準備燭光晚餐的露台。


    遮擋李雲濤視野的黑暗再次濃鬱,它們如石油般粘稠又滑膩,如有意識般自行流動,匯聚,最後集合成一個輪廓扭曲的人形。


    正是李雲濤曾經見過的影子魔物。


    綻放紫色光輝的雙眸不帶一絲情感,冷漠的凝視著李雲濤,它似在感歎又仿佛無聲的嘲弄,模糊一片的液體臉頰上勾起一道嘴唇狀的線條,線條邊角處一陣漣漪起伏。


    “你戰勝不了我。”李雲濤扶著劇痛的額頭,毫不示弱的與它對視。


    “可是你已經輸了。”那紫光閃爍的雙眸現出冰冷的笑意。


    ‘你們已經輸了。’


    又是那個聲音,仿佛響自自己心底。


    ‘殺戮,破壞,宣泄,肆意展現內心中最原始的瘋狂和欲望,這些不正是你們所追求的麽?掠奪,爭執,欺騙,這不一直都是你們在使用的麽?’


    ‘何必讓心靈的枷鎖束縛你的手腳,隻要輕輕的打開一點點,你就可以擁有更多。’


    ‘那個女人,很漂亮吧?’


    李雲濤眼前突然顯出岑雨萍的畫麵,那請掩的團扇,搖曳的身姿,洶湧起伏的曲線,高貴出塵的氣質。


    那遠山般微彎的黛眉


    那如秋水般蕩出層層波光的眼眸


    那如羊脂白玉般吹彈得破的細膩肌膚


    眉間的花鈿


    ‘去得到她,去占有她,還等什麽?放開枷鎖,你能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黑液凝成的人形不斷碰撞,越來越高,它的身形幾乎頂破天花板。它的腳踩在地麵倒下的人群上,似乎隻要稍稍用力,他們就會如同番茄般破裂,碎爛。


    那人形挪了挪腳,或者不能說是腳,它寬闊的仿佛古樹的根,黑色的根須紮在每一個倒在地上的人體內。


    大腳懸在了阿妮上空,將她整個人都罩在下方。


    ‘或者你想救她?挽迴對她的愧疚?’


    ‘放開枷鎖,釋放自我,用你自己換她得以生還,怎麽樣?我很公平吧?’


    “那你踩死她吧,要我犧牲自己去救別人,我還沒那麽偉大。”李雲濤嘴角勾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你瞧不起誰呢?”


    “滴水之恩湧泉想報不假...”李雲濤習慣性的摸向胸口內袋,想要掏出一支煙來點上,可惜啥也沒摸到,這衣服也完全沒有以前那種款式衣服的內袋。


    “嘖~這破地方。”他皺了皺眉。


    “我廚藝還不錯的。”


    黑影愣了愣。


    “說句不那麽謙虛的話,之前白沙城怪物襲擊如果沒有我介入,這裏所有的人大概都會死。”


    “我的確愧疚不假,但我也等於救過她和她的家人一命。我並不欠他們什麽。”


    “而那兩碗湯,大不了做頓飯還給她就是了。”


    他不屑的撇撇嘴,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演技失敗的小鮮肉。站在他麵前的黑影人似乎再也無法對他造成威脅,之前那幾乎將他壓垮的詭異威壓隨著這幾句話說出,竟消失得幾乎感覺不到。


    黑暗在他視野中緩慢又堅定的褪去。


    ‘狂妄!’


    黑影人揮舞著手臂,液體凝成的手臂前端尖銳的利爪仿佛下一瞬就會將他撕成碎片。


    ‘愚蠢!’


    黑影人張開大嘴,黑液如饞涎般滴落,根根參差錯亂的利齒自口腔中浮現,一層又一層。隻要被它吞下就會被攪碎成渣。


    ‘自私!’


    黑影人無數黑液根須凝成的大腳跺下,砸落在地麵上,將腳下躺著的數人完全淹沒,大地在這一腳下也跟著恐懼,戰栗。


    ‘你這卑微的可憐蟲,你會後悔的...’


    黑暗完全褪去,李雲濤視野中的畫麵再次清晰,甚至比以往時候看到的還要更清晰具體,隻不過在畫麵邊緣處微微有些泛紅。


    突然就高清畫質了?


    滴答,滴答,滴答


    地麵還是他之前看到的地麵,他仍維持著雙手撐地的跪姿,隻是眼前地麵上多了十幾點因濺落而綻開的血花。


    眼角有液體流過的觸感,他伸手觸摸,再次看到指尖時,溫熱的血液覆蓋在條紋明晰的指肚肌膚上,一點點被引力拖拽著往地麵方向流動。


    指肚上粗糙的細胞紋理,血液中仍在活動的工作細胞都一清二楚。


    他意識到什麽,稍稍運轉體內靈氣,眼睛周圍的經脈傳遞迴通暢和痛楚。竟是在不知不覺的掙紮中,貫通了管理視覺的靈氣經脈。


    “還好沒瞎掉,這簡直就像十八盤彎道,一腳油門踩到底直衝下山,竟然還沒摔死。我是不是得謝謝它?”


    “謝個狗頭,沒有它我自己也可以慢慢疏通,而且更安全。可別留下後遺症和暗傷。”


    李雲濤改跪姿成坐姿,這才倒出功夫打量周圍。


    人們歪歪扭扭倒在地上或是趴在酒桌上,大鐵壺安然的坐在爐火上,壺嘴裏吹出的水汽連成一道白色的氣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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