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客房處在衛家老宅的中部,自帶一個小院子,且院子裏還有水窖,幽靜又安全,這顯然是整個衛府最好的客房。申明淵被淩泉一路扶著迴到臥室,剛剛進屋,他就覺得不對勁。這屋裏,明明是為了迎接他剛剛打掃過的,新褥子新鋪蓋,連桌子椅子都看得出是仔細擦過的,和外麵到處都是塵土的情況截然不同。但屋裏,有一股濃濃的醋酸味,有人!


    但誰能跑進衛家行刺呢?申明淵馬上衝淩泉示意,兩個人退出房門,靠牆站立,他大聲問道:“是誰?”他話音剛落,衛泱泱就從衣櫃裏麵爬出來,小聲說:“是我,是我,我正在被我八哥追殺,陸公子,請你們別出聲。”她說的“追殺”,自然不是衛秉鉞真的要殺她之意,可能隻是因她犯錯,要給她點教訓,所以申明淵便點頭答應她。這時,衛秉鉞在院子外喊道:“陸公子,家裏可能有刺客出沒,你這裏還好嗎?”衛泱泱聽到衛秉鉞的聲音,又要往櫃子裏鑽。申明淵對著淩泉說:“你去給我倒杯茶,再請衛將軍進來吧。”


    當衛秉鉞被淩泉帶著,輕輕推開房門時,隻看到申明淵一個人正坐在茶幾前喝茶。衛秉鉞沒敢走進來,隻是站在門口,看了看床底下和櫃子裏,櫃門打開,裏麵顯然是沒有藏人的。申明淵放下茶盞,看著他說:“還有人敢來衛家當刺客?”衛秉鉞向他行禮:“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剛剛看到一個黑影從牆上飄過,也許隻是隻貓。”他雖這麽說著,還是不放心,又向屋內仔細打量。申明淵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腿向前挪動,踢動了茶幾的圍布,那圍布擺動,也能看得出布下麵並沒有人。衛秉鉞這才放心:“那陸公子好好休息,末將告辭了。”


    等衛秉鉞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申明淵才低頭對著腳下說:“起來吧。”原來衛泱泱將自己的身體盡量蜷縮,以申明淵的雙腳為中心,圍成一個小小的圈。她的雙手雙腳緊緊抱著他的小腿,以至於他的腿剛剛被抱得太緊,才忍不住挪動雙腳。而他的雙腳又被圍布擋住了,衛秉鉞隻看到茶幾下麵沒有人,並沒有想到,那人卻在圍布之後。


    衛泱泱一躍而起,向他拱手道謝:“謝謝陸公子。”申明淵很是奇怪:“在自己家裏,你也要偷偷摸摸?”衛泱泱不好意思地說:“我父帥罰我今晚不許吃飯。你們都去參加宴會了,沒人管我,我太餓了,就偷偷跑出去,到街上買了東西吃,我還帶迴來兩個雞蛋果子呢。剛剛被我八哥撞見,我才趕緊翻進院子的,我並不知道你被安排住在這裏。”


    說著她在水盆中洗了手,從懷裏掏出來一個油布包,又拿出一個超級小的瓶子,一邊往外掏東西一邊問:“嘿嘿,陸公子,你要不要嚐嚐?”申明淵見她拿的那小瓶子,又是裝滿了醋,他皺著眉頭:“我才不吃。”衛泱泱將那油布包打開,裏麵放著兩個雞蛋果子,外皮用麵粉炸成,好像一個碩大的鳥蛋,裏麵的蛋黃,卻是用真的雞蛋做成的。因她來的快,那果子還是熱乎的,看起來酥脆可口。


    她特意掰了半個果子,遞給申明淵:“你嚐嚐吧,這老張做雞蛋果子,做了二十幾年了,我從小吃到大,可好吃了。你剛才在宴席上,隻被敬酒,也沒吃好吧,哈哈哈。”她這麽一說,申明淵倒是真的覺得自己有點餓了,便伸手接過那半個果子。衛泱泱知道他不愛吃醋,就自己打開小瓶子,拿果子蘸著醋汁,吃了起來。


    申明淵吃完半個,覺得意猶未盡,對著她說:“你再給我掰半個。”“啊?”衛泱泱平常倒不小氣,但是聽他說再要半個果子,竟然猶豫起來:“我,我已經給了你半個了。”申明淵在酒席之上,聽了一晚上客套話,被人拚命勸酒,確實沒吃上幾口熱菜。本來他並不覺得太餓,可是那果子熱騰騰的,衛泱泱又吃的十分香甜,他半個果子下肚,反而真的覺得有點餓了。又見衛泱泱不肯給他分,酒勁兒上來,就有點生氣:“這一個果子才值幾個銅板?你怎麽這麽小氣啊?等你到了花都,我帶你去街上隨便吃。”衛泱泱見他不悅,隻得磨磨蹭蹭,又分了半個給他,還非常委屈地解釋說:“我本來買了兩個,是給自己吃的。”申明淵滿不在意:“那,再去買不就好了?”衛泱泱有點不開心:“那老張,打烊了,要吃就得等到明天。”她生怕申明淵再分她的果子,趕緊將最後剩下的半個三口兩口吃完,將醋瓶子收好,並將桌子上清理幹淨。


    申明淵看了看她:“我該就寢了,你出去吧。”衛泱泱哀求他說:“我八哥不知道走遠沒,我可不可以待會兒再走?”申明淵酒醉,實在困得厲害,但身邊放著這麽一個渾身帶著武器的女孩子,他也絕對不能安枕;可是要趕她出去,又於心不忍;但若許她留下,自己倒沒什麽,又怕傳出去,對她名聲有損。想來想去,頭痛得緊,也想不出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來。但又想到,這裏是北境,本就不能用中原的規矩來約束人,更何況這裏是衛家,誰敢胡亂嚼舌根?


    反複思量過後,覺得兩人深夜裏共處一室應該不會造成什麽嚴重後果,他才說:“你待會兒可以,但你得把身上的兵器、火器都拿出來,免得你半夜趁我不備刺殺我。”衛泱泱一臉“我殺你幹嘛”的表情,但又怕他開口叫人,把家裏人引來,隻得從身上開始往外掏兵器。她接連掏出十幾樣東西,有刀、有箭、有匕首、有胳膊上的小弩。申明淵看著她陸陸續續往外拿武器,心裏冷汗直冒,這衛戍平培養的不是大家閨秀,倒是個女殺手。


    等她終於停下,申明淵問:“拿完了?”衛泱泱認真地點點頭,但又搖搖頭,舉起自己的雙手說:“我,我這雙手也能掐斷人脖子,算不算武器?”她倒十分誠實,申明淵這才滿意,對她說:“手就算了。你去那裏躺下吧。”他說的“那裏”乃是一張貴妃榻,是供人臨時休息的地方。衛泱泱便脫了鞋子,乖乖躺下。申明淵從衣櫃裏找出一根衣帶來,走過去,將她雙手牢牢捆住。這才放心去洗漱。衛泱泱雖然滿腹疑惑,但她知道申明淵並不敢對她不利,所以也沒反抗,隻是問道:“你這是幹什麽?”申明淵洗完了臉,說道:“把你捆著我才能安心睡著啊。”說罷他也上床休息。


    半夜裏,他酒勁發作,隻覺得嗓子幹渴難耐,忘了自己房內並無侍女,還是像在王府中那樣,喚人侍候,啞著嗓子說:“倒杯水來。”隻聽到有人答了一聲“是”,不多時,那人便倒了水,遞到他嘴邊。他又醉又困,眼睛都難以睜開,隻是張開嘴巴,去湊近杯子喝水。又覺得這侍女完全不會侍候,杯子舉的位置非常不方便,他喝了幾口,頗為費力,正想教訓教訓對方,一睜眼,隻見衛泱泱舉著一個酒杯子,正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一下子就酒醒了大半,“騰”地坐起來:“你還有幫手?”衛泱泱好奇地左右看看:“什麽幫手?就我一個人呀。”申明淵指著她問:“那你是如何解開衣帶的?”


    衛泱泱歪著頭,得意洋洋:“這是我們衛家的絕技,我不能說。”申明淵嚇唬她:“你不說,我便喊你八哥進來。”衛泱泱連忙搖手:“不要不要。”申明淵看著她:“你表演一次給我看看。否則,我就喊人來。”說罷,他又拿衣帶捆住衛泱泱雙手。衛泱泱想了想說:“那我隻能表演一次哦。如果你沒學會,不關我的事。”申明淵“嗯”了一聲,便不再答話,隻是緊緊盯著她,要看她如何脫困。


    衛泱泱兩手被捆在一起,嘴裏玄之又玄地念著咒語,兩手上下左右不停搖晃。其實前麵的都是鋪墊,她趁著對方被她唬得雲裏霧裏,胳膊快速一甩,兩隻白白嫩嫩地小手果然同時從那鎖扣中掙脫。申明淵更好奇了:“你做得太快了,你再做一次給我看看,慢一點。”衛泱泱嘟起嘴巴:“剛剛明明說隻表演一次的,怎能說了不算?”申明淵不滿意:“誰知道你故意做這麽快啊。你做不做?不做我明天就去問衛總兵,讓他教我。”


    衛戍平在整個海西說一不二,衛泱泱聽到他要找父親,果然害怕了。而且她昨日看到衛戍平對他恭恭敬敬,知道他是個大官,隻得吞吞吐吐地說:“好啊,我再表演最後一次,最後一次哦。你不可以再難為我。”申明淵點點頭:“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然後他又將衛泱泱雙手捆上。衛泱泱不懷好意地對著他笑笑:“那你可看好嘍。”說罷,她雙手同時發力,那腰帶竟然被她用蠻力掙斷,半截半截的落在地上。


    申明淵看她使用蠻力,並非使用技巧,氣的一把抓住她的發梢:“好啊,你居然敢騙我?”衛泱泱見他突然抓住自己頭發,連忙說:“快鬆開我的頭發!求求你,不要拽我。”海西一帶未出閣女子,都將頭發視若珍寶。平日裏捆紮起來,除了父兄,絕不肯給外姓男子看頭發完全散開的樣子。必須等到成親那天,洞房花燭夜時才會散開,任發絲飄落,給新婚丈夫欣賞。衛泱泱從小也隻是肯讓衛秉鉞給她梳頭,連衛戍平都未見過她頭發到底有多長。


    看到申明淵抓著自己發梢,她嚇壞了,連連哀求他鬆手。申明淵知道她古靈精怪,雖然現在看起來可憐兮兮,實際上不知道在耍什麽鬼點子,所以不但沒放手,反而越拽越緊:“我偏不鬆開,你好大膽子,騙到我頭上來了。”他話音剛落,右手太過用力,沒想到那紮著辮子的藍色發繩竟然被他扯掉在地。衛泱泱的頭發極長,本來隻是梳了一根辮子在腦後,而且為了方便騎馬,還將辮子的發梢向上對折,再紮藍繩。現在藍繩被扯開,辮子自然垂下,開始散開。申明淵完全不知道,他已經犯了海西府的“死罪”。他驚歎於衛泱泱的發量之多,甚至,還忍不住伸出手去,想去摸她的頭發。


    “啊”衛泱泱嚇了一跳,也不顧會被衛秉鉞發現了,她急得滿眼通紅,對著申明淵喊:“你,你不準看!不然我把你的眼睛戳瞎!”申明淵並不知道海西的風俗,感覺這女孩子莫名其妙,他還好心問對方:“怎麽了?”他前幾天看到衛泱泱不肯好好練功,衛秉鉞就是這麽拽著她頭發,把她一路抓迴去的。怎麽今天被自己拽,竟然像瘋了一樣,到底哪裏又得罪她了?


    衛泱泱飛速地從地上撿起藍繩,趕緊轉過身去。她氣得雙手哆嗦,編了幾次,才將散開的頭發手忙腳亂地編好,又緊緊紮牢,這才迴過頭來。申明淵見她驚慌失措,這次倒不像是演出來的,便柔聲問道:“你沒事吧?”衛泱泱氣得大喊了一聲“走開”,便一把推開他,跑出門去,他也慌忙穿鞋,追了出去。他看到衛泱泱扔出一個六爪搭在牆上,正在爬牆,淩泉被驚動,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迷迷糊糊正對著衛泱泱說話:“衛小姐,你怎麽了?”申明淵阻住淩泉,不許其再講話,他又怕驚動衛家人,小聲喊道:“喂,你可以走門的。這樣爬牆太危險。”衛泱泱不理他,快速地爬上牆頭,然後一個翻身,便跳到牆那邊,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地無影無蹤。申明淵百思不得其解,為何她突然之間發狂。


    第二天,衛秉鉞應申明淵的要求,帶他去城樓上看看。到了中午飯點時,便叫人從衛家送了飯菜,到城樓下的牆洞內用餐。今天陪客的都是衛家軍的將領,衛秉鉞一一向他介紹了,然後抱歉地說:“陸公子恕罪,因他們都在值守,不能飲酒,所以今日有菜無酒。”這正和申明淵心意,他點點頭,表示理解。


    因眾人並不知道他身份,隻道是衛秉鉞的好朋友,而且都是武將,所以吃飯時,難免說話就隨意了些,並不講一些官場上的規矩。申明淵也隨口問道:“我看你們海西這裏,年輕女孩子都將頭發紮起來,比婦人還要緊些,是何道理?”衛秉鉞迴他:“哦,那是我們海西獨有的風俗,少女的頭發除了同族男子,不能給外姓男子看,要留著成親那天,給丈夫看。就好像中原女子的腳,不能給外人看,是一樣道理。若有女孩子願意主動委身男子的,那才會將頭發解開,給他看。”申明淵奇道:“還有這樣的風俗?還有主動解開給人看的?”同桌的將官都哈哈大笑起來,看向衛秉鉞。顯然,他桃花運極好,也不知道有多少海西女孩子,主動給他看過頭發。看到別人笑,他也並未反駁,抿嘴一笑,算是默認了。


    申明淵又問:“那要是沒經過女子的同意看了,又會如何?”衛秉鉞搖搖頭:“不會的,連北境四國的人都知道我們海西的這規矩。女子頭發如同貞潔,若非女子自願,看人頭發又不負責任,便是要把人逼上絕路。敵軍糟踐我們海西女子時,第一件事,便是散開她的頭發,等同於極大侮辱。”


    申明淵點點頭,略有點不安:“那,若是不小心看到的呢?”坐他對麵的將官笑起來說:“那要看那妮子是誰?普通妮子,娶了她便是,若是我們衛家那小妮,”他話未說完,一桌人包括衛秉鉞,都笑了起來。申明淵小心翼翼地問:“會怎樣?”衛秉鉞答:“死。誰看了我妹妹,不被她亂刀分屍才怪,誰敢看她?”


    申明淵這才知道昨夜衛泱泱為何突然發狂,那顯然是因為她知道他官職遠在衛戍平之上,是衛家的貴客,沒辦法殺了他,所以才那麽生氣。若是換了旁人,隻怕現在他的屍首已經被掛在城樓上示眾了。申明淵摸摸自己的脖子,還好,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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