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是太平山,山上是衛家族人的墓地,那裏一定不會有埋伏。畢竟,大陽人以孝治天下,誰敢去毀自己祖宗的墓呢?隻要越過太平山,到了墨營,就可以和海斯軍隊會師了!


    太平山彷佛被人用一把大砍刀,從中間劈開。兩座山頭之間,是一個大峽穀,那峽穀並不算窄,可以同時容納四匹馬進出。隊伍行進的還算順利,先頭的四匹馬,已經走到了峽穀的一半,山頂上,也並沒有衛家軍的埋伏,一切都順利的有些不可思議。敦不脫在隊伍的中間,他仔細觀察著四周,兩邊都是懸崖峭壁,也實在是藏不住什麽人。


    這時候,懸崖上漸漸的響起了一個女子的歌聲,雖然隻有一個人在唱,但因為山穀中有迴聲,使得人人都聽到了她在唱什麽。她在用水魔語唱著:“閻王啊閻王,他最喜歡水魔人,拿水魔人的頭去做飯碗,拿水魔人的腿去做鼓槌,拿水魔人的皮去做燈籠,拿水魔人的心肝去吃烤肉。”


    這黑夜裏,幽靜的峽穀中,突然響起歌聲,實在嚇人。水魔騎兵都在尋找這是誰在唱這麽氣人的歌。隻看到右側懸崖的一塊大石頭上,忽然閃起藍火,藍火映襯下,隱隱約約看到,那石頭上坐著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小姑娘,頭發全部批下來,半遮蓋住麵部。山裏極冷,她就光腳穿著一件白色長衫,甚至,連她的臉色,都是慘白慘白的。看到水魔人停下來腳步,她看著敦不脫道:“你終於來了?”敦不脫好生奇怪,這裏很是偏僻,且隻是一座石頭山,沒有水源,平日裏並沒有人住在這,這個小姑娘是從哪冒出來的?


    他問道:“你在等我?”小姑娘點點頭:“嗯,等了很久了。”敦不脫問:“你是誰?為何等我?”小姑娘道:“我是白無常啊,你闖進了衛家墓園,必須得死。”敦不脫哈哈大笑起來:“這又是衛秉鉞使得什麽陰謀詭計?我怎麽不知道白無常是個女人?”


    小姑娘反問他道:“誰告訴你白無常不是女人?你去“那邊”看過?”敦不脫搭起弓箭對著那女孩子,道:“我管你是在裝神還是弄鬼,今天你必須死。”


    小姑娘看著他道:“你不信?”她拿起身邊的一個小鍋,將手伸進去給敦不脫看:“你看看,這是什麽?”在月色和藍火的映襯下,人人都看得出,她手從鍋裏拿出來時,還冒著煙,從她指尖滴下的,分明是熱油。那小鍋原是架在架子上的,而架子下麵,是熊熊燃燒的一個小火堆。


    敦不脫不許她再說下去,右手鬆開,一箭向那女孩子射去。那女孩子並沒有慌亂,隻是略略轉身,避開了那一箭,但是她身邊的小火堆,卻從紅色也變成了藍色!女孩子看了看那藍火,接著撥弄著鍋裏的熱油,笑嘻嘻的道:“好了,黑無常來了,敦不脫,你的命到頭了。”然後,她從那火堆中,抽出一根柴火來,往下扔去,整個地麵,都變成了藍火。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喊出來的:“鬼,鬼火!”所有的人都掉轉馬頭往迴狂奔,可是山穀之中哪裏能容得這麽多馬匹同行?隊伍,登時大亂了起來。前麵跑的最快的,已經跑到了山穀入口,可是他們馬上發現,剛剛這裏還沒有衛家軍追趕的,此刻,山穀外麵卻堆滿了石頭,阻住了水魔人的去路。


    衛秉鉞他們,就舉著火把站在外麵,看起來已經等了他們好久了。衛秉鉞笑了笑,那張俏臉在火光映照下,十分詭異。他將手中的火把扔向水魔軍,山穀裏,登時燃起了熊熊烈火。


    其實他們的油並不多,甚至,將全城人家裏吃飯的油都找來了。油那麽珍貴,當然得省著點用,所以,白天,他隻是讓人將油潑在火雷上,引發連環爆炸。現在他也隻是命人將油潑在山穀口的一點點地方,但隻要能引起火來,就足夠了。因為水墨軍挨了一天的炸,還沒搞清楚火雷這種新武器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們以為還會像白天那樣,火和爆炸同時響起,所以,他們開始四散奔跑。往外跑的,被石頭阻住,就算有命跑出穀口,也會被衛家軍砍殺。往裏跑的,裏麵道路狹窄,人仰馬翻,被踩死的比被燒死的要多不知道多少倍。衛秉鉞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內部一亂,神仙也救不了水魔軍。


    敦不脫已經完全無法製止狂亂的水魔士兵,為了防止被踩死,他隻能往山穀中間跑去。黑暗中,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被踩了多少腳,終於,腿上的傷疼痛難忍,他倒在地上,想稍微休息一下再繼續往前走,自己隻要能爬出這山穀,便能再帶兵來戰,報今天的大仇。


    這時候,剛剛那個白無常從山穀中間走過來,走到他麵前,這時,她穿了一雙白色鞋子,左腳踩住他的右手上,迫的他痛的叫出聲來。白無常道:“很痛吧,你上次在青營叫了三十多個畜生,作踐了一個懷著孩子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有多痛?”敦不脫已經痛到無法迴答她這個問題,嘴裏隻能發出嗚嗚的叫聲。


    白無常又道:“你還叫畜生們拿著刀把,把十名衛家軍勇士的腿骨寸寸敲斷,你可知道他們有多痛?”


    然後,白無常蹲下來,麵無表情的盯著敦不脫,還在左腳上使了使勁,她又道:“你一箭射死腮波一葦的時候,你可知道,我有多痛?”


    腮波一葦?敦不脫聽到這名字,用盡全身力氣抬起頭,終於看清了這個女孩子,隻有十二三歲,稚氣未脫,他大叫道:“你就是衛閻王的女兒!”衛戍平因打仗時下手十分狠辣,所以北境各國的人都叫他“衛閻王”。衛泱泱笑了起來:“沒錯,我就是衛閻王的女兒,你不是一直要抓我嗎?我,就在這裏!”


    *五年前,西堤人、水魔人聯手突襲藍營,衛戍安迎戰。混亂之中,水魔人衝入營帳,衛泱泱和其他幾個小孩子被俘虜。因她年紀很小,又穿著男裝,完全就是個男孩子模樣,所以敵人,並沒有看出她是個小姑娘。


    在水魔軍的大帳外,她和所有被俘虜來的小孩子排成三排,敦不脫拉著一個男孩子的手,指著人群對他說:“你認識衛戍平的女兒,你去找找看,這裏麵有沒有她?”衛泱泱嚇得心砰砰直跳,那個男孩子,就是海斯國攝政王腮波雪蝶的大兒子,腮波一葦。因海斯是小國,他自小被送到水魔做人質。衛泱泱調皮,常常跨過邊境和對麵的小朋友玩耍,所以他們兩個互相認識。


    腮波一葦走過人群,一個一個的仔細看著,走到衛泱泱身邊時,她覺得自己心都快要跳出來了。她心裏暗暗道:“衛閻王的女兒,絕對不能被敵人羞辱。”她將左手蓄滿內力,隻待對方指出她,就馬上給自己一掌自盡。


    腮波一葦到了她麵前,還是仔細觀察著,既沒有多看她也沒有少看她。然後,走過她身邊時,伸出右手放在身後,偷偷對著她搖了搖。


    全部看完之後,腮波一葦迴到敦不脫旁邊,道:“沒有。”敦不脫不信:“這裏麵沒有衛戍平的女兒?”腮波一葦道:“沒有,我和她玩過好多次,這裏沒有她。”


    這時候,有士兵來報,說是青營打過來了,水魔人馬上準備應戰,在場的小孩子嚇得四處奔跑,腮波一葦趁亂跑到她麵前,道:“泱泱,你挾持我,快!”衛泱泱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往後退去,這時候她看到,青營帶頭衝鋒的是她十叔的長子衛秉璋,她大喊:“堂兄,是我!”衛秉璋騎馬向她衝過來,她正準備上馬,忽然想到自己要是跑了,敦不脫一定會為難腮波一葦,所以她伸出手去,重重一掌,將腮波一葦打暈。衛秉璋伸手抱過她,放在馬上,將她救迴。


    此後,他們偶爾仍然會偷偷爬過邊境在一起玩。有一次,兩人正在欣賞沙漠上的日落,腮波一葦忽然說:“泱泱,你會克人,那大陽無人敢娶你,我們海斯人不信這個,長大以後,等我迴到海斯,我來娶你好不好?”衛泱泱道:“那可不行,我偷偷騎馬溜過來可以,但是我要嫁過來,我父帥肯定不會同意的。”


    腮波一葦道:“那要是我拿八抬大轎來娶你呢?再給你準備一套,你們大陽人穿的大紅婚服,你肯不肯?對了,你見過新娘子穿的婚服嗎?”衛泱泱從未參加過任何婚禮,所以她道:“沒有。”


    腮波一葦說:“新娘子結婚時要穿大紅色的衣服,到時候我送你一套最漂亮的紅衣服,你穿上做大陽最漂亮的新娘子,好不好?”衛泱泱並不知道新娘子代表什麽,但是她還是高興的說:“好。”


    又過了兩三年,她慢慢長大,便不能混進對方的領地了。直到馬家營之戰,她父親殺入水魔國王帳,水魔國王連老婆孩子都來不及帶,慌忙逃走。她那時也才隻有十一歲,隻是跟著來見見世麵。衛家軍主力向北追擊水魔國王,她便在王帳中四處溜達,看看能不能撿到些寶貝。


    忽然,草料堆裏傳出動靜,她將右手握在刀把上,喝道:“是誰?”腮波一葦從草料裏爬出來,說:“我不是水魔軍,我是海斯人。”衛泱泱又驚又喜,說:“一葦!”腮波一葦看是她,也放下心來:“泱泱,你怎麽來了?”衛泱泱道:“我和我父帥一起來的。我帶你走。”


    她拉著腮波一葦,繞過好幾個營帳,說:“你騎著我的馬,走吧,迴海斯去,衛家軍都認識我的馬,不會有人攔你,你自由了。”腮波一葦忽然停下:“你等一等。我給你準備了一套紅色婚服,我拿給你,等我迴去稟報了我父王,便去總兵府求親。”


    衛泱泱其實根本搞不清楚,求親意味著什麽,但她知道腮波一葦要送她一件漂亮的衣服,所以她站在原地,等著對方迴帳子去拿。可是腮波一葦剛剛走到帳子門口,一枝短槍便飛過來紮在他身上。敦不脫站在欄杆後麵罵道:“原來你才是那個內賊!”他竟然也躲在草料內,剛剛兩人隻顧說話,居然沒有發現他!


    衛泱泱拔刀欲追,敦不脫卻憑著力氣,搶了一匹馬,已經跨到馬上。衛泱泱張弓射去,但她力氣太小,那箭雖然射中了敦不脫的後背,卻隻是射出一個小小傷口,敦不脫還是逃脫了。這時她聽到腮波一葦用虛弱的聲音在喊她:“泱泱。”


    衛泱泱迴頭衝過去,摟著他,道:“你忍一忍,我這裏有創傷藥,我們衛家的創傷藥,是天底下最好的。”腮波一葦嘴裏開始溢出鮮血,他道:“我想看看你穿那件紅衣服,就在屋裏,你穿給我看看好不好?”衛泱泱道:“好,我這就穿給你看。”


    她將腮波一葦輕輕放在地上,準備迴帳子拿,可是一顆炮彈打來,卻打中了那帳子,帳子瞬間被炸的灰飛煙滅了。


    衛泱泱迴過頭摟著腮波一葦,這是她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但是她不能哭,從小她一哭,不是自己病的要死,就是會克死人,所以她已經習慣了,遇到事情不悲傷。


    她不敢告訴腮波一葦實情,便笑笑說:“不用試穿了,你準備的肯定很好看。”腮波一葦道:“你不想嫁給我是不是?我沒有跟著水魔人進攻過海西,我也沒有殺過一個大陽人。”


    衛泱泱道:“我知道,你喜歡大陽的文化,隻愛讀孔孟,不喜歡學武,你連馬都騎不好,還要我教你。我記得,我記得孔夫子是這麽說的,怎麽說的來著?”她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句孔夫子說過的話來,但她從小在藍營長大,並沒有讀過多少書,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句,她大叫說:“有了,有朋自遠方來,雖遠必誅!”腮波一葦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是,不亦......”


    說完他閉上雙眼,頭一歪,倒在衛泱泱懷裏。衛泱泱搖著他的身體,大喊:“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不亦樂乎!不亦樂乎!”可是她的好朋友,卻再也聽不到了。


    *腮波一葦!敦不脫終於想起了這個名字,就是他,故意隱瞞,放走了衛戍平的女兒。要不然,今晚她哪有機會,扮成白無常?


    衛泱泱又繼續道:“你很奇怪吧?為什麽我們衛家軍藍營遭到重創,還能應戰?其實我們隻有五千枝箭、一百顆火雷、五十顆炮彈、二十桶油而已。甚至,城樓上的人,都是假的,一多半都是女人和孩子。”


    敦不脫被她踩的嗚嗚直叫,她拿出匕首,輕輕的在敦不脫胳膊上劃了一刀,說:“別著急,我慢慢告訴你。”她繼續說道:“那火雷是工部新研製的火器,埋在地裏,要拉引線才會響,第一次爆炸,我們埋的七十顆一起起爆,你們就嚇破了膽;第二次,我們隻剩三十顆了,隻能潑上油,讓它們一顆連著一顆炸,又是炸藥又是火,好不好好玩啊。”


    敦不脫這才驚覺,第二次爆炸,看著火勢滔天,但爆炸威力並不大,因為他們隻有三十顆火雷了,上當了!


    衛泱泱又道:“其實那穀口,是我們最後剩的兩桶油了,但是你們嚇破了膽,隻要起火,便以為是炸藥,所以拚命跑,嘿嘿,骨頭被人踩碎的滋味,如何呀?”她才剛剛十三歲,稚氣未脫,但這月黑風高的夜晚,在這到處都是屍體的山穀之中,聽著這樣一個少女講述著她們如何用巧計擊敗自己,這誅心之痛,比渾身骨頭寸寸折斷,還要讓敦不脫痛苦。


    衛泱泱看著敦不脫身上的血慢慢流出,她又道:“你們這上萬人,來到這山穀之中,給我衛家祖先陪葬,這裏埋了我們衛家六位總兵,我曆代祖先,我曾祖父,我祖父,肯定都特別高興。”她湊近敦不脫的耳朵,小聲說:“城樓上那個穿著金色魚鱗甲的人,不是我父帥,而是我!哈哈哈,沒想到吧?”


    敦不脫抬起右臂,平日裏,他單手就能折斷這女孩子的脖子,但現在,他的血在慢慢流失,他已經無力將手伸到衛泱泱脖子上了。衛泱泱挑釁的看著他:“你有兩萬騎兵,但是我哥哥,卻隻有三千五百人,你知不知道你為何帶著六倍的人馬卻會敗給他?”


    她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臉,表情嚴肅又自豪地說:“因為,你們是強盜,自己沒有,便來搶我們的,而我們衛家騎兵,身後就是自己的家,倘若後退一步,家裏的老婆孩子都得被你們殺死,家裏的糧食和水都要被你們搶走,家裏的房子都要被你們燒掉。我們無路可退,全城男女老幼,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所以,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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