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被門板擊中腦門一般,腦中嗡嗡亂響……


    順勢便倒在了床上,枕,是她的日記,夜夜伴他入眠,所以,他從來就不曾感覺她離開過……


    伸手進去,觸摸到日記本布紋的質地,順手取了出來,打開扉頁,「謹以此證明,我曾經愛過」幾個字映入眼簾,而後麵的內容,他再也不敢多看,那些詞詞句句,一次便碾碎了他的心,他再也承受不起,再也不願相信…鈐…


    這是他第二次翻開這本日記,直接跳過前兩篇最令人痛心疾首的句子,落在了她迴憶的篇章裏:


    我想,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一天。


    1999年的夏天,我失去了一切,跟隨蕭伯伯來到北京。彼時的我,心如死水,縱然那日陽光耀眼,在我眼中,天空卻將永遠陰霾一片。


    我深深明白自己在這個家裏的角色,也做好了一切準備麵對家裏的每一個人,可是,我怎麽也沒想到,會遇上這麽一個人……


    他很高,初見時十六歲的我踮起腳尖不知道能不能摸到他的頭,因為那時的我,從來沒摸過。


    他很帥,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有陽光的時候,他的眼睛裏便會流淌出蜜色的光澤。


    他很皮,說話大聲,尤其喜歡大聲地叫著「妹妹」,他在笑起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生動明亮了。


    我之所以對那一天印象深刻,便是因為此。


    他穿著運動服,手裏滴溜溜地轉著籃球,進來,衝著我笑,對我說:嗨。


    那一瞬,我沒有看清他的模樣,因為,那日陽光太耀眼,他眼睛裏的光澤,太耀眼……


    後來,我常常想,我到底是什麽時候他的?


    是他毅然決然帶著我離開蘇蘇的生日會,告訴每個人,我是他帶來的人之時嗎?


    是他將我從三千米的跑道上背去醫務室時嗎?


    是他在我生病那個晚上,陪著我念了一個晚上課文的時候嗎?


    是他將他第一次打球所賺得全部收入買了個雞血石給我的時候嗎?


    是他站在我的臥室裏,張開雙臂對我說,這就是我的家之時嗎?


    還是,在我每一次被人欺負的時候,他像個英雄一樣站起來,把我護在他的臂膀底,而後又兇我不會保護自己的時候呢?


    每一個答案都被我否定掉之後,我想,我終於明白,他,就在那一個瞬間,在他披滿陽光而來,衝著我說「嗨」的那一個瞬間,沒有理由,沒有原因,隻因,那一聲「海」,那一雙閃著光芒的眼睛,點亮了我灰暗的天空。


    蕭伯伯總說,他遇見我,是他人生之大幸。而我想說,我遇見他,才是我人生之幸。因為有他,我陰霾的人生,始終有一方被陽光眷顧的天空,在我自己隱秘的角落裏,照亮並溫暖著我的時光……


    感謝,有你,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他深吸一口氣,那空氣竟如利刃一般,在心窩子裏打著轉,痛如剜心……


    誰說時間是最好的良藥?一年過去了,這痛非但不減分毫,反而夜夜劇增……


    將日記覆蓋在臉上,十四年前的往事,如此清晰地出現在眼前,她不曾忘了那個轉著籃球的他,他又何曾忘記那個留著厚厚劉海,戴著大框眼鏡醜醜的她?


    十四年往事,點點滴滴,他一支畫筆畫了無數,也畫不盡其中萬一,又怎是這一本小小日記所能承載的?


    可是,仍然決定讀去,去讀他們的十四年,在她的眼裏是怎樣的色彩……


    這一夜,他沒有睡覺,捧著她的日記,翻來覆去地讀,那些幼稚的,青澀的過往,在她的筆,分明是俏皮可愛的,卻總是讀得他淚眼朦朧……


    過去的年月裏,總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從美國迴來,才漸漸對應著往事去猜測,如今翻讀她的日記,才印證了自己的猜測,原來都是正確的……


    他們之間太多的過往,她的每一個行為,都是源於愛他……


    她的突然離去,她的再次意外重返,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他的求婚,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婚禮的日期……


    就像她在這篇日記裏所寫的:我迴來了,帶著蘇格蘭羊絨的手套,帶著一具不知是否有明天的身體。


    我不知道自己的迴歸是否正確,我一生理智,鮮少衝動,記憶中任性的衝動隻有三次:


    第一次,我在雲南過春節,他一個電話打來,告訴我,他病了,問我迴家可好。我不知自己為何突然血液沸騰,收拾行李,買了最快的機票,立刻迴了北京,隻是,在我和他的家裏,迎接我的,卻是郭錦兒曖/昧的畫麵。我知道那一副畫麵必然是假,可我依然退了出去,因為,那時候的我,明白,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或者不會是我,也不該是我……


    第二次,我從雲南迴來,他向我求婚,我一秒鍾也沒有猶豫就答應了他。不,這一次算不得衝動,因為,事實上這一刻,我已經在內心裏鬥爭了九年,準備了九年……


    第三次,便是這一次。他又是一個電話,隔著太平洋打過來,告訴我,他醉了,一個人睡覺好害怕,問我迴來好不好?


    嗬,所以,我又來了。


    可是,我又是如此的矛盾和害怕,我害怕不能陪他到最後怎麽辦?那我的迴家,會不會是一個錯,可我仍告訴自己,我隻是迴來看看他,隻要能默默地看著他就好,所以,我迴來,然而我躲藏,直到無處可躲……


    終於,我仍舊以他妻子的身份重迴他身邊,他想給我一個完美的婚禮,我,卻再度猶豫……


    然而,如果我說,我也曾如每一個女孩一樣,憧憬著屬於我的婚禮,會不會是一件可笑的事?


    我想要一個中式的婚禮,我嚮往那樣的中國紅。


    鳳冠霞帔也許是笑話了,可是,我要穿著一身紅裝出嫁,戴長長的金流蘇,遮住我的麵頰。


    這樣的我,是不是一個俗氣的人?


    俗氣與否,那也隻是我的一個夢想罷了……


    他放日記本,讀不去……


    原來,他從雲南迴家生病那次,她竟然真的迴來過……


    嗬,他真是愚蠢,這是必然啊……他的妹妹,深愛著他的妹妹,什麽時候對他的話不遵從?什麽時候,她都那麽乖,那麽委屈地聽他的話,哪怕他撕了她父親最後的墨寶,她說了恨他一輩子,可最後,卻也隻是愛了他一輩子……


    眼前浮現出她的笑容,穿著復古的紅裝,長長的金流蘇垂麵而,她在流蘇後甜甜地笑,叫著他,二哥,我迴來了……


    眼淚,終於還是無聲地滑落……


    註定,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


    第二天,紅腫了眼睛樓,一家人都在等著他吃早餐。


    薑漁晚看著他的眼神是滿意的,笑眯眯的,可是蕭城卓卻瞪著一雙大眼,恨不得吃了他,隻不過,蕭城興等兩人在前,他不便發作,至於蕭城興,則像什麽也發生一般,吃著早餐。


    沒有人在早餐桌上問話,他靜靜地吃完,照例一聲,「爸,媽,我去上班了。」


    起身離去,也沒有人迴應他。


    直到他上了車,準備開車了,他的手機響,一看,是爸爸打來的。


    「爸,有事?」他問,這也算是明知故問了。


    「你真的打算結婚?」蕭城興在那頭問他。


    他沉默。


    那端,便傳來蕭城興的嘆息,「也罷,隻要你自己覺得好就行……」


    「爸,我……」他哽咽。


    「伊庭,如今你長大了,爸爸絕不會再逼你什麽,你自己想清楚吧……有些事,一旦做了決定,就沒有再迴頭的機會了……」


    蕭城興的話,語重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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