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來給他開門的時候,他站在玄關,聽得一向沉寂的範家,居然傳出來說話聲,有人在他之前來了?


    進門以後,發現客廳裏坐著範家二老,還有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洽。


    「伊庭來了!」範叔叔和他打招唿,並且向他介紹,「這是老家親戚的孩子,期來北京念書,我上次說和你阿姨出去辦點事,就是去給他辦手續的。鈐」


    男孩子長得十分清秀,也很有禮貌,立刻站起來叫他「哥哥」。


    他笑笑,稱讚了男孩一句。


    不管怎樣,家裏多一個人總是熱鬧些,雖然有些人是不可替代的,雖然有些事想起來依然會揪心地痛,可至少,多了個陪伴,這房子裏,也多了點生氣……


    他把年貨放,陪二老說了會話,跟往常一樣的,陪著二老吃了晚飯,開著車迴家。


    迴去的路上,又是夜幕降臨,他在車流裏緩緩行駛,音樂開著,固定的,是那首loving/you。


    冬天的街道,行人稀少,他在蝸速一般往前移的車流裏緩緩挪動,一眼,就看到了捧著一桶花的小魚,閃身進了一條胡同。


    他想起那天,小魚在他辦公室流著淚跑開的情形,心中略有所動,找了個車位,把車停好,便跟著小魚進了胡同。


    小魚小小的身體抱著一桶花,走得並不快,他很快就追上她的身影了,不遠不近地跟著。


    直到小魚走到一個老大雜院,進去。


    他也跟著進去了,大雜院裏住著各式各樣的人,小魚走進了其中一間。


    她並不知道有人跟著她一起,進後,忙碌開了,再一個轉身時,發現門口站著他,驚得她把手裏的東西都掉了,說話也結結巴巴的,「蕭……哥哥……」


    說完,蹲來,慌裏慌張地收地上的東西。


    他掃視了一圈這子,一共也就十幾個平米,中間用簾子隔開,簾子後麵應該是床,外麵則擺著一張桌子,兩張椅子,一個簡易的衣櫃,一些簡單生活用品,就這些了,做飯還得到外麵來做。


    「爺爺呢?」他問。


    「在……睡著呢……」她指了指簾子後麵。


    「你們不打算迴老家過年?」他又問。


    小魚沒出聲,低頭來。


    「是買不到票嗎?還是……沒有錢?」盡管覺得這麽問不恰當,但他還是問了,這一老一小的,說不定真存在這個問題。


    「不!我們有的!」小魚連忙說,而後放手裏的東西,轉身跑向一個箱子,在裏麵掏啊掏的,掏出一疊錢來,交給他,「蕭哥哥,給你……」


    「什麽?」他不懂她的意思,這是還他錢嗎?


    小魚低著頭,怯怯地,「蕭哥哥,我知道還差很多很多,可是,今年隻攢了這麽些,明年我再努力多攢點的!給我時間,我會還清的。」


    還真是還他錢……


    他沒有接,「這錢你先自己拿著,迴老家去,好好念書,真要還我錢,等你長大以後賺錢了一次性還給我。」


    小魚又不說話了,隻是蹲來,把錢擺在他腳,而後,手扶在門框上。


    這意思……是要趕他走?


    「小魚,我馬上就走的,我隻是想來告訴你,過了年就迴去念書,不用來我律所給我打掃衛生什麽的了,沒有這個必要,我有請清潔工的。」他說。


    十一二歲的年紀,每天兜著花滿大街地竄著賣,算什麽?


    小魚卻慌張得抬起頭來,「蕭哥哥,你嫌棄我?」


    「……」不是嫌棄,而是……一種說不來的感覺,總是,小魚不應該在這個城市裏繼續像流浪兒一樣生活。


    小魚眼淚汪汪的,「我知道,蕭哥哥你是討厭我的,因為……你們救了我,可我爸爸還……還害了清禾姐姐,我……不知道該怎麽向你們道歉和贖罪,我什麽也不會……直能做一些不起眼的事……如果……如果你討厭我……那……對不起……我以後不去了……」


    蕭哥哥最初騙她,後來,她終於還是知道爸爸的死訊,知道爸爸的死究竟是什麽緣由,她小小的內心在親情和正義之間掙紮煎熬,不知道怎麽麵對這個殘忍的世界,也不知道怎麽麵對她的恩人……


    至於那筆手續費,她必然是要還給蕭哥哥的,可惜,她還太弱小了些,她想去給人家洗碗洗盤子,可人家都不招童工。爺爺自從上次在醫院撞倒之後,雖然治好了,可是身體不如從前,也賺不了錢了,隻有靠她自己……


    蕭伊庭心中也極是複雜。他是一名法學者,而且是一名優秀的法學者,看待事物原比常人更理性,可有時候感情衝撞上來,還是會攪亂他的定力。


    在盯著小魚看了許久以後,他才略略皺眉,對她說,「其實你大可不必有負疚的心理,做錯事的是你爸爸,跟你沒有關係,我們給你治病,也並非因為你格外特殊,如果我們遇到的是另一個患病的小孩,我們就救他了。而且,你爸爸在最後關頭還是有所醒悟,替清禾擋了一顆子彈,所以,一切早就兩清了,你完全不必要抱有這種替你父親贖罪的念頭。把這錢收起來,帶迴老家去,念書吧。」


    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前因後果,仿佛都要有一個最終的儀式才算是了斷,說完這些話,他覺得跟小魚的這段關係也算是了斷了,在門口站了站,轉身準備離去。


    小魚的聲音在他身後輕輕響起,「蕭哥哥,錢,我還是會還給你的,請你拿走吧,我知道很少,可是……一定要給你。你要趕我離開北京,我就迴家去,不過,可以延遲半年嗎?我……今年是休學的,九月才迴去念書,這半年……我想在北京掙點錢……北京比老家好掙錢一些……」


    他覺得很荒謬,「就靠你賣幾朵花來掙錢?哪天賺的錢還不夠交罰款!」


    小魚卻極其倔強,咬著嘴唇看著他,沒有打算退讓。


    看著她的模樣,他的手意識地伸進口袋裏,小魚卻突然出聲說,「蕭哥哥,不要再給我錢了!」


    蕭伊庭的手僵直,那一個瞬間,他的確是想掏錢買票把這爺孫倆送迴去的。


    「我不會來煩你,蕭哥哥,再見。」小魚拾起那五千塊,放在門口的地上,把門關上了。


    蕭伊庭愣愣的,被這個倔強的小魚弄得左右為難,彎腰拾起那五千塊,再想起剛才小魚咬著唇瞪著他的倔強眼神時,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某人也曾用絕然的目光看著他,一聲聲地說著「我會還給你的,一定會還的……」


    他無語凝噎……


    這個鄧小魚……


    迴到家裏,爸爸媽媽都在,拿著張單子,好像在列春節購物單。


    「爸,媽,我迴來了。」他打了聲招唿,往樓上走去。


    「今天到畫畫嗎?」薑漁晚問他。


    「嗯,去了。」他低聲答道。


    「看見淺淺沒?我有點東西忘記讓你帶給她了。」薑漁晚說。


    「她今天沒去,迴新加坡了,得過完年才迴來。」他邊走邊說。


    薑漁晚就沒問什麽了,喜滋滋地看著他上了樓,而後對丈夫蕭城興說,「看見沒?兒子對淺淺上心了,哪天沒去,哪天迴來,他都清清楚楚,你之前還說我做錯了!哪有錯?你看他們倆,郎才女貌的,每周都在一起畫畫,畫完畫約約會,兒子再送她迴家,這不是開始戀愛的跡象嗎?這兩人啊,可是共同話題不斷,我聽說,淺淺經常指點兒子畫畫,兒子也很服她,你想想,除了清禾,兒子還服過誰?」


    蕭城興將信將疑,「是嗎?」


    他說不管,那次之後還真就不管了,也沒關注兒子和孟清淺的發展,總覺得兒子不會那麽快把注意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可是,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希望兒子開心的,隻要兒子開心,他也就不苛求了,畢竟清禾已經失去,而兒子,還要繼續生活啊……


    「當然是!」薑漁晚十分自得。


    轉眼到了除夕,要去蕭爺爺家吃團年飯,一家人一大早的,把家裏收拾好,中午就齊家過去了。


    蕭家人很多,從前蕭伊庭喜歡這樣的場麵,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玩玩鬧鬧,是他最愛的氛圍,一大家子人,有打牌消遣的,有忙做飯的,也有聚在一起聊天的,小孩子們則跑上跑。可是,今天,他卻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坐了整整一午,要麽發呆,要麽無聊地翻手機。


    「伊庭,給我們添茶。」打牌的三叔見就他一個人坐著沒事,朝他喊。


    「好!」他放正在擺弄的手機,起身添茶去了。


    蕭城卓正好從外麵走進來,一屁/股坐在他剛才坐過的地方,而他擱在沙發上的手機也閃了一,簡訊到……


    因為他剛放手機,還來不及鎖屏和密碼,蕭城卓一見之便拿起來讀,發現這是一條祝福簡訊,和平常過年的祝福簡訊也沒什麽不同,隻不過,這簡訊的來源地他不喜歡:新加坡。簡訊末尾署有一個他不喜歡看到的名字——清淺。


    還清淺呢!孟字都省略了,這麽親密?


    蕭城卓不忿之心忽起,便快地拿著手機開始迴簡訊,也不想賣弄什麽文采,直截了當地迴:姑娘,對男人太熱情就隻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廉價,大過年的,你要把自己幾毛錢一斤賣了呢?


    發完後,他把信息給刪除了,若無其事把手機又放迴沙發上,等著蕭伊庭迴來,就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過一樣。


    蕭伊庭迴來之後,果然什麽也沒發現,繼續拿著他的手機,腦袋放空,機械地玩著那些不需動腦筋的遊戲,玩到最後,沒電……


    吃團年飯、看春晚、包餃子,每年都是一樣的節目。


    看著奶奶和媽媽以及嬸嬸們在那忙著和麵包餃子,他想起了去年春節,他包了好多餃子等妹妹迴來吃,可是,妹妹倒是迴來了幾天,那餃子卻還沒能吃上,就……


    他無法再想去,而後突發奇想,從廚房裏找出好些花生,來到餐桌邊,他要包餃子。


    嬸嬸笑他,「伊庭也能包餃子?包出來的能吃嗎?我們已經包完了。」


    蕭伊庭也沒說話,隻在那認認真真地和麵,準備重新包。


    嬸嬸還待說什麽,被薑漁晚阻止了,「讓他包吧!」


    找點事兒做總比在那坐著發呆強……


    在別人的餃子煮熟吃完以後,他才把他的餃子完成,嬸嬸們笑他,這包出來也沒人吃了。


    蕭奶奶就笑道,「總歸是我孫子的勞動,到時候你們一人兜些迴去!」


    於是,他們迴家的時候,多了一兜水餃。


    「正好家裏沒包,放冰箱裏慢慢吃吧。」薑漁晚笑著說。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般不出門,然而一早到,薑漁晚就在丈夫和兒子之前起來了,帶了些飯,還煮了些餃子,都裝在保溫盒裏,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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