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點點頭,「是,我知道了……」


    他本想再說點什麽,可是,葉清禾卻繼續往說了,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我看著他,不知道他把我帶來是什麽目的,我雖然情緒很激動,可是我卻沒有先開口說話鈐。


    二哥,三年前我離開你去美國,是因為我在外婆的墓地發現了那個戴玉扳指的人是他,而宋成徽十二年前就是他身邊幫他做事的人,當年我在床底聽到他和宋成徽的一段對話,說的是『老闆,走吧』。他咳嗽,好像還在猶豫,後來宋成徽又說,封一諾都死了,沒威脅了。然後,他們才走,走的時候,我還聽見他說,那個和田玉……什麽什麽的,就沒再聽清了。


    我爸當年的死因是走私、畏罪潛逃,車禍而亡。可是,我相信我爸爸的人品,絕不會做違法的事。


    而三年前的我,無法說服自己跟害我爸的人生活在同一個家裏。十六歲開始,我心中就隻有一個執念,要找到事情的真相,給我爸洗刷冤屈,為我爸的冤死報仇,可是,當這個人是你的外公的時候,我真的……」說到此處,她停了來。


    蕭伊庭凝視著她,緩緩的語氣,幫她把話接去,「當你知道那個人是我的外公的時候,你卻狠不心來了。你嚐過家破人亡的滋味,你捨不得讓我們家也支離破碎,不願意讓愛你的爸爸和我麵臨痛苦的抉擇,可是,你又無法麵對這樣一個人,所以,你放棄了仇恨,一個人帶著所有的痛苦遠走美國……」


    「我……」她恍惚的一個「我」字,沒有答是或者不是……而後,朝他溫婉一笑。


    他怔怔的,目光朦朧,暗啞的嗓音從喉間擠出三個字來,「傻姑娘……」


    「傻二哥……」她柔柔地笑著,柔柔地叫他。


    心裏某處,被一團柔軟的溫暖輕輕一撞,撞出酸軟的疼痛,他低頭,目光再度迷離……


    「二哥,我們還是迴到案子上來吧。」她說。


    「嗯……」他含著淚點頭,「你繼續說。」


    「我沒有說話,他也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不動,我也站在原地不動,我們就這樣相互對視著。後來,我冷得發抖,實在堅持不住,就對他說:沒事的話我就迴去了。我剛要走,他卻忽然對我說,過來。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說實話,當時我有些害怕,因為他站在樓頂邊緣,這麽把我叫過去,我真怕他對我不利,會不會把我推樓去……」


    她看了一眼蕭伊庭,發現他神色未改,才又繼續道,「在我猶豫的時候,他向我伸出了手,仍然對我說,過來,扶我過去。當時我真的很驚訝,那時候,理智告訴我,不要過去,也許有詐,對不起二哥,我可能陰謀論了,可是跟你外公的淵源,真的讓我無法信任他。但是他一直這麽朝我伸著手,又對我說了一句,扶我過去。那時,我就動搖了,可以說情感戰勝了理智,心裏想著,也許他年紀大了,站在這麽高的地方,心理和生理上都覺得不管他該有什麽樣的報應,也不需要我親手來執行這個報應,而且,二哥,從美國迴來,我就已經學會不再恨,不再有怨念了……


    所以,我往前走了幾步,可是還是不敢太靠近,我也怕自己跌去。在可以接觸到他的時候,我牽住了他的手,想把他拉過來,可是,真的沒想到,他走了一步,身體突然就向後倒,然後從我手中滑脫,掉了樓……」


    這是第二遍說起那一幕,警察昨晚已經問過了,可是,那情形依然在她腦子無比深刻,說起來仍然心悸,「我當時真的嚇壞了,大著膽子往看,看見他躺在地上,一大灘血。我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打急救電話,然後報警,可是,身上卻沒帶手機,然後,就聽見身後響起一個男人發抖的聲音,他說:你……把他推樓?你竟然把一個老人推樓……我說我沒有,他的樣子,比我受的驚嚇還大,說我狡辯,說他親眼看見的,他要報警……後來,就報了警吧,我原本也是要報警的。」


    她說完了,依然鎮定地看著他,笑容淺淡,「二哥,我所經歷的,就是這麽多,現在的情況,可能有證據對我不利,可是我沒有推他樓,所以我不怕,你不用擔心我,而且,不用你說我也相信,你能還我清白。」


    他做好記錄,在聆聽的過程中,漸漸進入狀態,最痛的情感,繃得最緊的弦,已經得到了發泄和釋放,現在的他,必須,且已然是一個全身心投入的律師。


    「嗯,既然相信二哥就放心吧,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你在裏麵隻要做一件事,就是照顧好自己,不要凍著,不要餓著,知道嗎?」他看著她恬淡安寧的笑容,卻掩飾不住她微青的眼圈,昨晚定是沒能睡覺的,於是又加了一句,「好好吃,好好睡,不要有任何負擔,無論是案子本身,還是家裏的事情。」


    他沒有把外婆去世的事告訴她,至少現在還不能讓她知道。


    「嗯……」她笑著點頭,眼中終於閃過一絲憂鬱,欲言又止。


    雖然問完了,可是,他也捨不得就此離開,就這般坐在她對麵,即便什麽也不說,隻是望著她,望著她的眼睛,她的眉,她的小鼻子,她的唇,心中也是安的,隻要有她,隻要她在,心底無端就會增加許多的信心和勇氣,無論多麽難,他都相信自己能穩穩地走去……


    「二哥……」她輕喚他,眼中浮浮沉沉的,那是有話還沒說出來……


    「嗯……」他亦貪婪地看著她,自她迴來,他們還沒分開過這麽久,這次見過,又得等一次了……


    她略低了頭,遲疑,「你還記得我每天吃的藥嗎?」


    「……」她的神情,讓他心頭一緊。他們之間十二年相依,太熟悉太熟悉,從前總是在猜測,是因為彼此都有保留,而到了現在,還有阻隔嗎?她一個眼神,便足以牽動他心頭最敏感的那根線,「妹妹……」


    他隻叫了她一聲,語氣間便有些嚴肅,也就是說,那不是營養素?


    「二哥……」她抬起頭來,晶亮的眼睛裏如碧荷嵌珠,盈盈滾動著,清朗,俏皮,甚至幾許撒嬌和小小得意,「二哥,對不起啊,我騙你了,那不是營養素,那是我吃的藥……」


    眼看他雙眉一挑,她柔軟的聲音拖長了,「二哥……」同時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眼波間訴不完的嬌楚。


    剎那間,所有的話語,都吞了迴去,隻有那顆心高高地懸起,等著她說後麵的話。


    「二哥……我病了……」她用請求的眼神看著他,唇際說話間卻帶著嬌意,「二哥不生氣行嗎?這個病沒有什麽大關係的,就是暫時還不能生小孩,二哥,你不會罵我的是嗎?」


    罵她?


    如果是從前,他肯定跳腳了,可是,現在他怎麽捨得罵她?又怎麽會罵她?而且,他心中有著強烈的不詳感,因為,她媽媽就是生病去世的……


    饒是他自控力再好,也無法在此時佯裝,緊張和擔憂讓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嚴肅。


    她以為他生氣了,眸光愈加嬌柔,「二哥……不要生氣,我真不是什麽大病,而且我一直在治療和吃藥,對這個病我很有經驗的……」


    她這般模樣,惹得他心裏愛憐不斷,又心痛不斷,眼中似含了責備,卻又無限寵愛地說,「這時候知道告訴我了,還沒算傻透!」


    她衝著他一笑,不說話了。


    「到底是什麽病?你得告訴我!」他柔聲說。


    這樣的她,既讓他無奈,又使得他心裏酸楚得發痛。病?眼前這個年輕的、鮮活的生命,這張純淨的,明媚的笑臉,卻原來,早已蒙上塵埃,而他從來就不知道……


    她頓了頓,輕輕說出一個名字來。


    他頓時倒退一步,差點坐落在地,原來,所有的打擊,都不是打擊……


    他怔怔地看著她,很想把她緊緊抱進懷裏,是不是,隻要抱緊了,她就不會離去?永遠不會離開他?


    他從來不信所謂的命運,可是,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質問命運這東西,為什麽對這麽一個瘦小的女孩如此不公平?!


    「二哥!」她喚他。


    他看著她發呆,眼眶原本就是紅的,此時也看不出是否更增了傷。


    「二哥……」再次輕喚。


    仍然沒有反應……


    「二哥,那我進去了……」她轉身,假意要走。


    「不要--」一聲嘶啞的大吼劃破安靜的會見室,他撲了上來,手伸過障礙,緊緊抓住她的衣袖。


    他這生平,最害怕的就是她的轉身,時至今日,他再也承受不了她的再一次轉身離去,無論是以哪樣的方式……


    抓著她的衣袖,他的手因為用勁過大而顫抖,手背上的青筋一鼓一鼓地跳動。


    她迴過頭來,微微地衝著他笑,「傻二哥,你才是真傻。」


    是,他傻,可如果他傻就能換來他和她的一世久安,他寧願永遠傻去……


    「二哥,我都說了,這個病我很有經驗的,我媽媽就生的這個病啊,可她一直都生活得很好,真的啊,如果不是爸爸的事,她完全可以活得更久。不信的話,我的病例全在我房間衣櫃最底壓著,你去翻出來找醫生問問就知道了,傻二哥,不要難過了,別忘了,你答應過我,還要陪我去香山看日出的,不要食言啊……」


    她依然笑著,可是她越這樣笑,越讓他覺得她是如此不真實,模糊的視線裏,就好像此刻的她,是站在雲霧裏一般,隨時會隨著雲散霧盡而化作蒸氣而消失,而那一句,你要陪我去香山看日出,更像最後的交待,像她最後的心願……


    突然之間,他又如同一個任性的孩子,抓著她的衣袖,不願鬆開分毫,哽出的聲音,沙啞而黯淡,「妹妹,你可是答應我的,再也不離開我……」


    「是啊!二哥!」她笑著迴答他,「我答應你,再也不離開。可是現在,妹妹需要你的幫助啊!你幫幫妹妹好不好?」


    他久久地看著她,把那些在胸口不斷湧動膨脹的痛楚狠狠地壓去,哽咽,一個字,「好……」


    隻一個字,便再說不出其它,滿心滿肺翻滾的,隻有痛……


    這世間的痛,原來沒有底線,你總以為自己已經痛到死去活來無法承受,可命運的玩笑冷不丁又拋一個出來,不斷刷新著痛的記錄……


    「二哥,你是我的二哥呀,永遠的二哥,記得妹妹告訴過你,你是妹妹心中的英雄,不敗戰神,二哥,你要證明給妹妹看,不然,小烏龜會嘲笑你!」她輕輕鬆鬆地說著,就好像很多年前,她逼著他遵守三十條,逼著他寫作業一樣……


    如果可以,他真的願意迴到那樣的時光裏,天天受著她管製,每天被小烏龜壓得抬不起頭來,可是,那樣的時光,再也不會迴來了啊……


    終於,還是眼淚一湧……


    男兒有淚不輕彈,年少時的蕭伊庭囂張跋扈不可一世,就算在外麵打得頭破血流,被爸爸抽得一身鞭痕,他也絕不會哼一句,那時候的他,絕沒有想過,有一天他蕭伊庭會流眼淚,而且,還流到難以控製……


    而她,此時此刻,竟然還可以輕輕鬆鬆開玩笑,隻是,他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


    「二哥,去吧,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呢。」她靠近了過來,隔著障礙,在他臉上輕輕一貼。


    終究,還是放了手,他站在阻隔外,看著她的背影從視線裏消失,最終,跌坐在椅子上。


    這一個打擊,足以將他擊得粉身碎骨……


    從十二年前開始,她就是他的能量,他的動力,他為之努力奮鬥的一切的一切,如今,讓他如何再去做一個不敗戰神?


    可是,她說,他是她的英雄……


    臉深深埋進掌心裏,指尖用力在頭髮裏穿過,他知道,他需要冷靜,他,是妹妹的英雄……


    而她,在走出會見室以後,臉上那些恬靜而明媚的笑容,卻漸漸落幕,眼中扶起淡淡的愁雲,不過,隻一瞬,一個瞬間而已,那些愁雲被她唇角揚起的微笑而擠散。


    人生在世,不過兩個字:不悔。


    不悔這一場相遇,相知,相惜。


    如此,便足夠……


    會見室裏,警察走到他身邊,「蕭律。」


    他抬起頭來,頭皮上殘餘的疼痛提醒著他,他還有著知覺,有著痛感,他,還是活生生的人,還有著靈魂,而不是空空一具軀殼……


    而隻要是人,就該做他該做的事。


    他允許自己迷惘,卻不允許自己停滯。


    原本,人生前進的軌跡就是帶著傷帶著痛,跌跌撞撞成長,而無論這軌跡延至何方,他還要帶著妹妹!


    「我知道。」他站起來,收拾東西,「我馬上就走。」


    沒錯,他得馬上就走!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既然妹妹有病,就更不能讓她待在這裏!他不能再耽誤時間!哪怕是一秒!


    快收拾好東西,他立即迴了家。


    爸爸總是說他抗打擊能力強。


    或者,這才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樣子,無論傷得有多重,痛有多深,短暫地舔舐傷口之後,必須滿血滿狀態復活!應為,她的男人,是她的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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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這是哪天的更了,反正寫了就更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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