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問過蕭伯母啊!買機票的時候難道沒給她嗎?」葉清禾實在找不到了,問他。


    「我媽還給我了!我記得交給你了的!」從進房間開始,他就一直站在一邊,優哉遊哉地看著她找洽。


    她已經找出一身汗來了,就是記不得他什麽時候給過自己身份證鈐。


    「我放在你桌上的!當時你在看書!看入迷了,我跟你說了一聲!」他又補充說。


    是嗎?


    難道真的是自己馬馬虎虎沒注意收起來了?


    她隻好和他一起轉迴自己房間去找。


    剛進房間,蕭伊庭就發現房間的中央,立著她的大箱子……


    他大步走上前,把她的箱子打開,裏麵,她的衣服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


    「你這是幹什麽?」他瞬間轉身,抓住了她的手腕,指著那一箱的衣服。


    「我……明天要外出……」她倒是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麽大。


    「去哪?」


    此刻,他何止是反應大,簡直有些兇神惡煞的意味了……


    她吸了口氣,「我……迴家看爸爸媽媽……」


    他鉗著她手腕的手,這才鬆了來,眼裏那濃鬱的兇神惡煞之氣也褪去,屬於溫柔的光淡淡暈開,「怎麽……沒早聽你說起過?」


    她沒說話。


    過去的一切,那段被她視之為前生的過往,從來就沒想過讓現在的人參與……


    他習慣了她的沉默的,也了解,凡事她都不會主動說,自己這一問算是白問了,隻拉了她的手,問,「票買好了?」


    「嗯……」她點頭。


    「火車票?」他猜測必然是火車票,她那麽節儉,機票她捨不得的。


    「嗯……」她再次點頭。


    他笑了,「你本事很大啊,火車票那麽難買的!」他以為,是不是江家給她幫忙了。


    哪料,她沉默了一會兒,卻說,「是穆師兄去買的。」


    「……」他怔了怔,想起些什麽來,忽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的,「唷,真好!這是拿著我們家錢跟人雙人遊呢?」


    說完之後,他臉色白了白,有什麽話要說,可是,最終緊閉了唇。


    葉清禾聽了這話,倒是什麽反應都沒有了,有的話聽多了,也就麻木了吧……


    她的手,依然在他掌心裏握著,她也沒有掙紮,隻是輕聲道,「二哥……我此次迴家,並不會花蕭家的錢……」


    他的手抖了一抖,眯眼的瞬間,眼皮也抖了抖,仍然笑,「這麽說……你是打算花那個老男人的錢了?」


    言辭間的嘲諷,如此的明顯……


    葉清禾抬起頭來,凝視著他,透過玻璃的鏡片,他的臉如此清晰,他的笑容,也如此的清楚……


    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解釋的人,隻是麵對這樣的他,還是說出了原本不願如此早便說出來的話,「二哥,我知道,從我走進你們家那天開始,你心裏就認定我是要一個花別人錢的人,我也知道,你一次一次地說著那些傷人的話,你的本意並非是要傷我,可是,在你的心裏,你仍然把你擺在施恩者的位置,隻是,你願意在我身上施恩罷了……二哥,這一次我可以明明白白地跟你說,我這趟迴家,誰的錢也不會花,我花我自己的錢,我在王哲那的工資足夠我自己花費了,學期的學費,我也存夠了,我不需要靠誰的施恩,也能很好的活去,二哥,謝謝你了……」


    他瞳孔狠狠一縮。


    此刻,她才輕輕地抽出手來,好似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轉身,「我給你找身份證吧……」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她,耳邊迴想起郭錦兒生日那天晚上,她和蕭城卓在花園裏喝醉迴來後跟他說的話……


    當時,他問她,穆川為什麽那麽重要……


    她說:因為穆師兄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懂她的人,是離她的心最近的人,是不會傷害她的人……


    他又問:穆川比二哥還重要嗎?


    他記得閉著眼睛的她,夢一般囈語:嗯……


    那一瞬,她臉上是帶著笑容的,恬淡而溫柔的笑容,像個滿足的孩子,他從不曾見過她那樣的笑容……


    眼前的她,仍然在給他找身份證,站在梳妝檯前,梳妝檯的鏡子裏,映出她的模樣,不言不笑,不慍不怒……


    他垂頭來,收緊了拳……


    暗地裏自嘲了很久,終於,他雙手插進褲兜裏,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


    手在抽屜裏翻找一陣後,道,「找到了!在這裏!」


    他手裏舉著一張身份證,頭也沒迴地走了,也沒看她一眼。


    葉清禾奇怪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更奇怪的是,那個抽屜她明明找過的,並沒有身份證啊,是她找漏了?


    不管怎樣,蕭伊庭拿著身份證去機場了,踏上了陪著郭錦兒迴家的路,而她,第二天,則和穆川一起迴了老家。


    四年了……


    四年沒有再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她每吸一口氣,感覺心口子都是痛的,江南水潤的空氣,即便在夏天也與北京大為不同,久違的潤脾沁肺的感覺,就是鄉愁裏最記憶尤深的部分,她每一次的唿吸,都顯得如此的貪婪……


    所謂近鄉情怯,她如今有了深切的感受,明明是如此貪戀家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縷空氣,可是,內心的恐慌和忐忑,也隨著每多一次唿吸便加深一分,尤其,離父母的墳地越近,她的心便越加顫抖得厲害,直到後來,雙腿都在打顫了……


    「小荷,沒事吧?」穆川一直行走在她身邊,關注著她每一時刻的變化。


    她停了腳步,眼眶一熱,似乎這潮濕的空氣將眼眶也漫濕了,聲音一哽,「穆師兄,我……還是覺得自己太懦弱!我怕……怕看到爸爸媽媽會哭得很難看……」


    「那就哭啊!」穆川倒是微笑的模樣,「在爸爸媽媽麵前,小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小荷不是還有很多故事要告訴爸爸媽媽嗎?不是想要告訴他們你在北京生活得很好嗎?還考上了名校法律專業,爸爸媽媽該多為你自豪!」


    葉清禾一愣,不是不知道這個理,可是……


    穆川給她遞上紙巾,笑容如江南春雨,「擦擦汗,收拾得整整齊齊地去見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一定很想小荷了!」


    「嗯!」葉清禾眼淚一湧,是啊,四年了……她那麽想念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怎麽會不想她呢?一定很想見到她的!


    她擦幹眼淚,擦去臉上的汗水,繼續和穆川一起前往墓地。


    當她終於站在父母墳前時,卻發現,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墓碑上封一諾和葉知秋兩個熟悉的名字映入眼簾,除了痛以外,更多的是揪心的想念和溫暖的緬懷……


    看著那兩個字名字,過往種種溫馨的畫麵在眼前一一重現,仿似父母還在身畔一般,從不曾離去……


    她立於墓碑前,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抱著墓碑痛哭流涕,也沒有像她想像的那樣懦弱地不敢麵對,隻是真的如穆川說的那樣,流著淚,微笑著,跟爸爸媽媽訴說著自己這四年來的成長經歷,講述著她在這四年裏遇到的各種人,講述著她對人世間的感恩,也提到了江家的人和事,她要請爸爸媽媽放心,他們的寶貝女兒如今堅強又快樂……


    四年的時光啊,有多少話要跟爸爸媽媽說?


    四年沉默寡言的她,幾乎在這一天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說得唇幹舌燥。


    最後,穆川給她遞上一瓶水,瓶蓋已經擰開。


    她感激地接過來,喝了一口,嗓子得到浸潤以後繼續對著墓碑說,「爸爸媽媽,你們知道嗎?我還遇到了穆師兄,這是上天對我的又一次眷顧吧,穆師兄對我的照顧像親人一樣……爸爸媽媽,失去你們是女兒最大的痛,可是女兒不會讓你們失望,會帶著你們對女兒的愛帶著你們的希望堅強地活去,成為你們的驕傲!」


    說完這些,穆川在墓前也欣然說,「老師,師母,小荷已經是你們的驕傲了,其實,從小就是!」


    葉清禾側目看了一眼穆川,他依然在微笑,似乎,從重遇穆川那一天開始,每次看到他的模樣,他都是在微笑,而且是那般溫暖而和煦的微笑,無論遇到什麽樣的人和事,這微笑始終不變……


    其實她明白,很多時候,穆川並非不難過。人非聖賢,怎會沒有七情?對祖祖的思念,對老師和師母的懷念,穆川定然也是黯然神傷的,隻是,他總是在用微笑的方式來表達,隻是她從穆川身上學到的最為重要的東西,一如他來墓地之前時對她說的那樣:沒事!在爸爸媽媽麵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沒錯,她要做一個堅強的人兒!在想哭的時候好好哭一場,哭完之後,要更加堅定地往前走!含著微笑和眼淚!


    「小荷,我們今天先山吧,明天再來看老師和師母,再來陪老師師母說話!」穆川道。


    「嗯!好!」葉清禾擦去臉上的淚痕,把給爸媽敬的茶和酒倒在墓前,灑在墳塋。


    忽然,她卻發現了一件事……


    「穆師兄……我覺得不對……」她站在墳塋邊,蹙眉。


    「怎麽了?」穆川問。


    葉清禾盯著父母的墳塋,充滿狐疑,「穆師兄,四年了,我四年沒來看我爸媽,我們家又沒有任何親戚,這墓看起來怎麽一點也不荒啊!」


    穆川也「嘶」了一聲,「你不說我還真沒注意……」


    這兩座墳,竟然沒生什麽雜草,和周圍那些有人料理的墳塋差不多,按這推算,應是今年清明有人打理過的……


    兩人同時抬起頭來,目光在空中對望一眼,都在問同一個問題:誰?誰會來掃墓?


    穆川首先搖搖頭,表示這個人不是他……


    葉清禾便絞盡腦汁地想,也沒能想出來那個人會是誰,蕭伯伯嗎?如果是,蕭伯伯不會不帶她一起,就算不帶著她,至少也會跟她說一聲……


    那還能是誰呢?


    「別想了,小荷,老師那麽多學生,說不定是哪個學生知曉了,來掃過墓也未可知。」穆川對她道。


    她想想,也隻有這種可能了……


    跟父母道了別,便和穆川了山。


    很久沒有迴家鄉,穆川說過,會陪她在老家多住一段日子,是以,連迴城的票也沒訂,找了處賓館住,直到住到她想迴京為止。


    穆川要了兩個單人房,她和他一人一間,兩間是隔壁。


    兩人在一起用了晚餐之後便各自迴了房間,在房間門口,穆川對她說,「我就住隔壁,有什麽事叫我!」


    「嗯!謝謝穆師兄!」葉清禾很感激他陪自己走這一趟。


    旅途勞累,加上今天在墓前情緒爆發,又哭又笑,體力耗損其實也很大,所以洗過澡之後,便直接入睡了,而且很快進入了夢鄉。


    她的夢,淩亂而激烈,許許多多的事,發生過的,虛擬的,跳躍式的進入她夢裏,許許多多的人,在她夢裏晃來晃去,認識的,不認識的,正麵,背影,所有人都忙亂不堪,步履匆匆。


    她想抓住某個人影,想記住某個片段,可是,一切都像風一樣,轉瞬即過了……


    不知道為何,夢裏的時光忽然停在了十六歲那年……


    那個漆黑的夜晚,家裏忽然闖進了好些人,他們破壞著家裏的一切,她躲進了床底,趴在地上,黑暗中看著那些人忙亂的腳步,聽著家裏瓷器摔碎的聲音和字畫撕毀的聲音……


    她大著膽子,偷偷掀起床單的一角,最多卻隻能看到那些人的手……


    最後,當一切的聲音都消失,她才從床底爬出來,發現何止是她的房間,家裏所有的房間都如同遭到了一場洗劫……


    後來,便傳來爸爸的噩耗……


    而後,便是媽媽的……


    她的天空塌陷來……


    她隻記得自己的哭聲,哭著喊著叫著「爸爸,媽媽……」


    迴答她的,隻有漫天舞的紙錢,紛紛揚揚……


    「爸爸!媽媽!」黑暗中,她猛然醒來,一身冷汗。


    立刻扭開床頭的燈,她的心漸漸落迴原處。按著心口,打量這四周,這個夢,她已經很久沒有做了,今日拜祭了父母,才又重迴這樣的夢裏。


    不會覺得害怕,因為穆師兄就在隔壁,她看著床頭的電話,隻要一個電話穆師兄就可以過來陪她,可是,這麽大晚上的,她不會這麽做,穆師兄今天也累了一整天了。


    然而,這麽一場夢之後,卻再也難以睡著,於是坐了起來,靠在床頭。


    對麵的桌子上放著一台電腦,她索性了床,打開電腦,一邊無聊地瀏覽著頁,一邊載遊戲。


    一個小時以後,遊戲才載好。


    她登陸上去,竟然發現這個時候蕭伊庭居然還在線!他不是陪郭錦兒迴家了嗎?這麽大晚上的,他在郭家上也不怕不方便?


    「一一!」


    他竟然立刻發現她來了,跟她打招唿。


    「師父!我來了!」她說。


    「這麽久沒來你幹嘛去了?」


    「我放暑假迴家啊!幫家裏做了很多事,所以沒時間上。」她隨意撒了個謊,又問,「師父,你怎麽這時候還沒睡啊?」


    「師父我睡不著!」他說。


    「你在哪呢?暑假不出去玩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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