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往前一步,卻在舉步的瞬間止住,那一地紙屑阻止了他靠近的欲/望。


    至於嗎?一副字而已……


    隻是那樣一副字而已鈐!


    如此想來,怒氣又生,卻無從再發泄,用力將手機一甩,甩到了地上,伴著一聲大響,手機摔裂開來……


    隻是,這所有的聲音,都沒能激起她的反應……


    她站在那一地紙屑裏,在她的世界裏,就此消遁,隻留一身空殼了……


    他怔怔的看著她,這怒火,再無別處可發……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其實二胡聲早在他們爭吵之初就停止了。


    在他摔出手機的瞬間,門口不知何時出現的郭錦兒被那聲音驚了一跳。


    這子裏滿室的狼藉和蕭伊庭盛怒的樣子,讓她不知所措,葉清禾和他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她也無法理解,之前還在她自己房間的時候,就隱約聽到,好似是為吃飯而爭起來的。她走進去,試圖勸一勸。


    「二哥……清禾妹妹,別生氣了,我去做飯好了……」她站在蕭伊庭麵前,弱弱地說。


    隻是,葉清禾似乎沒聽見她的話,蕭伊庭好像也沒聽見。葉清禾不知道看著哪裏,而蕭伊庭則直勾勾地盯著葉清禾,眼裏暗雲湧動,完全看不明白這暗雲的背後有什麽……


    她頓了頓,又道,「雖然我做得不一定好吃……可是……還是我去吧……我會努力做好……」


    兩人仍然沒有理她。


    「我去了,二哥,清禾妹妹,你們別吵了,待會兒吃飯。」她轉身欲走。


    卻聽蕭伊庭驟然一聲大吼,「做什麽飯!出去吃!」


    郭錦兒被他嚇了一大跳,站著不敢動了。


    蕭伊庭臭著一張臉,拿過桌上的錢,大踏步出了房間。


    郭錦兒叫了聲「清禾妹妹」,結果清禾沒理她,她也轉身跟了去了。


    終於,一切的聲音都消失殆盡……


    葉清禾蹲了來,木然地,將那些紙屑一片一片拾起來,一片也不曾落,一如父親葬禮結束後的那個晚上,她蹲在父親房間裏,一件一件收拾父親的衣物一般……


    沒有淚。


    再也沒有一滴淚……


    亦如那個夜晚,痛到了深處,僵硬得仿似血液都不再流轉,眼淚亦凍結成冰……


    把所有的紙屑裝進背包裏,從抽屜裏取出那張照片,如來時一般,隻帶著這兩樣,魂遊般出了蕭家的大門,融入夏日午後,灼熱的艷陽裏。


    分明是艷陽高照的天氣,卻是分外的冷……


    蕭伊庭領著郭錦兒去了附近的餐館,點了一桌的菜。


    待菜一一上桌,他卻盯著餐桌發呆,一口也沒吃。


    郭錦兒沾了幾筷子,甚覺無味,擱筷子勸他,「二哥,你吃點吧,迴去哄哄清禾妹妹,不管怎樣跟她道個歉就好了。」


    他隻是盯著菜發呆,仿若沒聽見她的話。


    她嘆了一聲,給他盛了一碗湯,「二哥……」


    話還沒說出口,就見他猛然站了起來,扔了一把錢在桌上,「你吃吧!我出去會兒!」


    他是跑著出餐廳的,而且越跑越快,百米衝刺的速度迴到家裏。


    果然不出他所料,已是人去樓空……


    似乎,除了那一地紙屑,她什麽也沒帶走……


    那張紙,那幅字,對她果然重要,即便化成了屑,她也要帶走……


    在她房間裏,對著櫃子和門一陣發瘋似的拳打腳踢,然後打她的電話,卻突然想起,她的手機已經被他摔碎……


    突然間,便斷了所有的聯繫……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按緊了心口,指甲用力地往裏摳,很用力,很用力……


    在某一個瞬間醒悟過來,瘋一般又往外跑,沒有目的,沒有方向……


    他不是第一次這般瘋子一樣傻瓜一樣滿世界去找她,可是,每一次都把她找迴來了,這一次呢?


    走投無路,他去了王哲那裏,問王哲:她可曾來過?


    王哲看著她,搖搖頭。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前兩天蕭伊庭隻是打電話來詢問清禾可曾來過學校,今天卻親自找上門來了?


    「你們到底怎麽了?」王哲對這對奇怪的兄妹頗感無語。


    他失魂落魄的,也沒迴答,轉身就走了。


    最終,他走向了家屬區,穆川的家。


    叩開穆川家的房門,出現穆川略顯驚詫的臉,他意識往內看,並沒有葉清禾的身影。


    「你好,請進。」盡管驚訝,穆川還是反應過來,聯想上午那個電話,估摸著是發生什麽事了。


    他垂頭來,「我就不進去了,我隻是想來問問,清禾有沒有來過?」


    「沒有。」穆川說完也焦急起來,「清禾出什麽事了?」


    「她……」蕭伊庭有些猶豫,最後說,「她……情緒不好……跑出來了……」


    穆川是聰明人,知道他沒說實話,也隱約猜到一些事情,隻是沒再多問什麽,隻道,「我去找找看。」


    蕭伊庭眼裏一亮,「你知道她在哪?」


    穆川頓了頓,搖頭,「不知道。試試吧……」


    他拿了車鑰匙出門。


    蕭伊庭緊跟其後,並且坐進了穆川的車裏。


    穆川驅車而行,蕭伊庭則一直盯著窗外,不錯過窗外每一個過往的女孩。


    穆川則開著車往有荷花處尋找,學校荷花池邊沒有找到,他腦中靈光一閃,來到了某大著名荷塘邊……


    終於,荷塘的石椅上,坐著形單影隻的她……


    穆川發足往她奔去,蕭伊庭亦跑了幾步,卻在漸跑漸近的過程中放慢了速度,那一道淡淡瘦影,使他的腳步無法跟上心跳的速度,最後停了來,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穆川跑到了她身邊,在她身前蹲。


    她懷裏抱著一個背包,目光躲藏在鏡片的後麵,隻看見一片亮晃晃的光。


    她倒是看見眼前的人了,微微地動了動唇角,「穆師兄……」


    他鬆了口氣,凝視著她蒼白的臉色,輕蹙眉頭,卻極其溫和地問,「怎麽了?」


    她垂眼瞼,緊了緊懷中的背包,低語,「沒什麽,我隻是……想爸爸了……」


    眼前的她容色淡然,輕描淡寫說起「想爸爸」這三個字,就好像,前幾年他出差在外幾天未歸,小果子給他打電話時說「我想爸爸」了一樣……


    隻是,這淡淡的三個字背後,隱藏了多少波濤洶湧?


    越是這樣清淡,越讓人心疼吧……


    穆川沉默了一會兒,輕問,「是不是沒有再迴去看過老師?」


    葉清禾微微點頭,是啊,自從四年前跟著蕭城興來到北京,就再也沒有迴去過……


    「那……個月,我陪你迴去看看吧!」不是問她「去看看好嗎」?而是直接的一個祈使句——迴去看看吧……


    她嘴唇微微一顫,再度緊了緊懷裏的背包,似有些不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穆川微微一笑,「坐在這裏多久了?現在迴去好嗎?」


    她躊躇著,不舍的神色,抱著背包,注視著那田田荷葉,夢囈般道,「這荷花還沒開呢……當年,爸爸就是在這裏陪著媽媽作畫嗎?」


    穆川知道,她這個問句並不需要迴答,它本身就是一個事實,封一諾和愛妻相逢於荷塘,成就一段詩畫佳話。葉清禾疑問的句式說出來,隻是表達她的緬懷罷了,而他,也正是因為想到了這點,才會來這裏尋她……


    「是吧!我也不知道,那會兒,我還是個小毛孩,沒有機會認識老師和師母呢。」他應承著,陪著她打開記憶的閥門。


    她揚著巴,淺淺的微笑自她唇邊溢開,「其實,真好……」


    「什麽真好?」穆川小心翼翼地輕問,唯恐碰觸了不該碰的迴憶,會使得她傷心難過卻又不願言明。


    「爸爸媽媽呀!媽媽始終陪著爸爸,他們在天堂裏也不寂寞孤單,真好……」她說這話的時候,仰望著藍天,唇角的笑容甜蜜而滿足,穆川心中突然酸楚不已,傻孩子,他們不寂寞不孤單,卻獨獨把你這麽形單影隻地留在了世上……


    「小荷……」他動容地喚了她一聲,卻不知該如何用言語來給予這個看起來如此平靜,此時此刻依然微笑得如靜菡初開的女孩。


    「穆師兄,其實我是個膽小鬼對不對?小時候就常聽爸爸說這兒的荷塘,跟著爸爸背誦課文,那會兒就對這裏充滿憧憬,可是,來北京四年了,卻一次也沒有勇氣過來看看……」她用柔和的、悅耳的聲音說著,唇角始終含了微笑,如同dj在念著一個動人的故事,卻與自己無關……


    他想,她不會哭了,不會再像和她初度重逢時那樣痛哭流涕。這般的她,是不是比大哭一場更糟糕呢?


    「小荷……」


    「穆師兄,其實我原本是打算考這所學校中文專業的,像爸爸那樣……」她打斷了他欲說出來的安慰的話。


    他凝語,知道這個女孩並不需要安慰。


    「那後來?」他問,後來為什麽會改了想法?


    「後來啊……」她唇角的弧度愈加明顯,小小的唇瓣如一彎月牙兒,隻是,卻沒有往說,尾音拖得長長的,如輕煙,飄渺得讓人揪心,那一抹如月牙兒一般的微笑,亦如隔了雲端,模糊而不真實……


    穆川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也終於明白為什麽她分明是微笑著的,他卻越看越心疼……


    午後七月的太陽如火如荼,他蹲在這裏,太陽炙烤得他頭頂發燙,然她的容顏,她的神情,她那淡若輕煙的微笑和語調卻仿佛形成一個結界,將所有的炎熱阻隔開來,清涼和淡然自她身上每一處絲絲縷縷層層疊疊往外煙一般滲透籠罩,使得入這結界的人,心也跟著發涼……


    涼得發顫,涼得發疼,炎炎烈日的她,如同坐在秋夜薄月裏,仿佛,不屬於這酷熱喧鬧的人世間……


    他忽然有一個感覺,不能讓她再在這裏坐去了!


    於是道,「小荷,我們該迴去了。」


    她沉默著,望著那起伏的接天蓮葉,恬靜而安好。


    「小荷,你不是說嗎?爸爸媽媽在天上很好很幸福,小荷也在人間快樂地活著,好不好?該吃午飯了,讓爸爸媽媽看著小荷好好地吃飯,讓他們放心,好不好?」他如同哄著孩子一般哄著她。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答應得十分爽快。


    仍是將背包抱在懷裏,她站了起來,笑容微揚,「好。」


    他還準備了一些話,來不及說,被她這一個「好」字給卡了迴去,甚至讓他有噎著的感覺。


    有時候,任性的孩子反讓人更放心些……


    「那……走吧……」他語氣有些接不上來。


    「走啊!」她輕盈地邁步,和他並排而行,直到視線範圍裏多了另一個他。


    荷塘的四周,綴滿輕柳,青翠的柳條密密實實飄飄忽忽地垂來,似絲絛似流蘇,結成碧綠的幔,微風中輕搖。


    他便站在那幔帳之,較之柳條的柔軟碧翠,挺拔卻頹喪……


    就這麽站著,隔了數尺的距離,隔了一個輪迴的光陰。


    他看著她,看著穆川身邊緊抱著背包的她,腳步如釘在了地上,無論如何也邁步出去,欲說話,未語先哽,便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她靜靜地笑著,烈日,如不化的雪菡,卻原來,隔在他們中間的不是灼熱的夏日之氣,是冰山……


    「走吧。」她如煙的聲音破冰而來,仿似來自遙遠的天邊,卻不知,一句「走吧」是與何人說?


    蕭伊庭垂眸,看著那雙穿著平底涼鞋的一雙足向自己的方向靠近,一步,一步,每靠近一步,心的位置便往上提了一寸。


    當她終於和他平行,即將與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心提到了最高點,唿吸也異常急促起來。


    全身血液一湧,他伸手抓住了她臂膀,急道,「妹妹,我們迴家……」未料,聲音已沙啞……


    她停住了腳步。


    沉默接踵而來……


    空氣裏如同缺了氧,憋悶得讓人窒息。


    他無法唿吸,亦無法再多說一個字,隻是緊緊地抓住她的胳膊,緊緊的……


    混沌的空氣裏,他聽到輕幽的一個「好」字……


    又是一個「好」字……


    隻是一個「好」字……


    沒有抗拒,沒有掙紮,輕微的,卻如深山晨鍾,「咚」的一聲巨響,迴聲蕩漾開去,繞而不絕……


    他的心瞬間歸了原位,唿吸順暢起來,仿似死過一迴般,卻是耗盡了全身的氣力,幾欲虛脫……


    「走……」他拉著她的手臂,和她一起,邁步的瞬間,竟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穆川始終在一旁沉默不語,直到走迴停車處,請他們上車,他開車送他們迴家。


    這一路,再沒有人多語,車一直駛到蕭家。


    蕭伊庭急速從車上來,要給她開門,她卻已經輕巧地自己車了。他於是拉住了她的胳膊。


    他原是想牽她的手,可是她一直抱著她的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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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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