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靖鎮”出來,小玲瓏忽然長歎道:“剛才一時氣憤,施展法術,現在想起來真不應該,耽誤了正事兒,如今連家信也沒法送了。”


    孫立道:“剛才我想提醒你,但是你情緒比較激動……”


    趙乾道:“沒關係的,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看了這麽一出好戲絕對物超所值。”


    本來響晴的天,忽然刮過一陣涼風,接著烏雲壓過來,“轟隆隆”悶雷一陣接著一陣。


    孫立道:“不好,要下大雨,我們趕緊找個地方躲一下。”


    雨說下就下,幾人發足狂奔,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沒多遠看到一個茅草屋,幾人跑到屋前,身上已是被淋透。


    茅草屋雖破舊,但明顯有人居住,木門尚可開合,屋頂也僅僅是輕微漏雨。屋裏有樹枝搭建的“床”,一卷毛氈,一個罐子一個竹筐,此外別無他物。雨越下越緊,一時半會兒竟沒有停歇的跡象。


    趙乾道:“看樣子這裏是個隱士的落腳點。”


    孫立道:“這麽大雨,估計和我們一樣挨淋了,說不定也在向這裏發足狂奔。”


    小玲瓏望著屋外道:“挨淋是挨淋了,但沒發足狂奔。”


    隻見一個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從雨中緩緩走來,他滿臉滿身都是雨水。


    他走進屋將衣服脫下來擰水,孫立等人看他赤身裸體,卻麵無羞澀。


    中年男人把擰了半幹的衣服穿迴去道:“你們也擰擰衣服吧,穿在身上濕漉漉的,不舒服。”


    孫立道:“多謝大哥好意,隻是我們不習慣在陌生人麵前裸露身體。”


    男人道:“哈哈,也對,我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也是畏首畏尾,多有顧忌。你們餓不餓,我請你們吃烤土豆吧。”


    男人說罷便在屋中間生起火堆,然後從床底下掏出幾個土豆,準備放在炭火裏煨烤。


    過了約莫一刻鍾,孫立小玲瓏麵向火的衣物慢慢變幹,後背卻還是濕的,但剛才已經說了不便脫下來,此刻也隻好硬挺著。


    男人道:“不願意扒下來,就轉過身去烤烤吧。”


    孫立道:“還未請教大哥尊姓大名,為何一個人在此離群索居?”


    男人道:“我原本的名不願提及了,那是一個無形的釘子,將我釘在塵世間。”


    孫立小玲瓏趙乾互相望了一眼,心想看這個大哥的舉止,不僅是個隱士,還是個高人。


    孫立試探著道:“大哥,我看您連個爐子也沒有,肯定不是煉丹,那您在這裏是修仙還是悟道?”


    男人用木棍把燒完的草灰木炭撥出來,埋上土豆道:“我在找迴去的路。”


    孫立心想,原來這位大哥失憶了,真是可憐人。


    男人繼續道:“都怪我自己。”


    孫立剛想安慰他,但一想不對,這個大哥不願提起自己的姓名,又說自己在找迴去的路,這不是自相矛盾嘛,難道他腦子有問題?這麽一想,孫立對男人的同情又加了幾分。


    男人道:“下雨天,咱們萍水相逢,也是緣分,我就跟你們聊聊吧。”


    “起初隻有我自己,無盡的虛空。於是我開始創造,先製造一個自己落腳的地方,然後日月星辰,江河大地……”


    趙乾湊到孫立耳邊道:“這人腦子有問題,咱們還是提防著點。”


    男人並不介意,自顧自道:“後來我發現,這些東西沒有變化,永遠是我創造出來的樣子,這就等於在提醒我,這些東西都是我為了擺脫虛空而故意創造的。”


    “所以我將能力分一部分給周遭萬物,讓它們有盈縮變化。後來我走到人群裏,和他們一起遊戲,快樂很短暫,空虛卻是永恆。這一切全是因為我的力量太強大了……”


    “終於我發現一個好玩兒的遊戲,就是我把自己的能力封存在某個地方,然後給自己一些線索,讓自己和普通人一樣去生活。”


    孫立道:“大哥,土豆糊了。”


    男人趕緊把土豆扒出來,幸好隻是皮上糊了一點。大家便一人分一個烤土豆,吹一吹,剝掉皮,吃起來。


    男人繼續道:“起初我給自己留的線索太明顯了,很快就變迴那個力量無窮的我,後來我就把線索設計得越來越稀少、幽暗。最近的這次很可以,到現在我還沒想起來。”


    他咬了一大口土豆,馬上吐出來道:“噗噗,好燙。”


    直到第二天中午,雲收雨住。孫立等人告別中年男人,收拾上路。然而長時間的大雨讓路途變得泥濘異常,孫立小玲瓏可謂是舉步維艱。


    走了很久,小玲瓏道:“這麽走不是辦法,時間差不多了,我試試現在能否施法。”言畢,她以路邊石頭為桌,用紙折了一隻仙鶴,張開手,紙鶴飄走。不一會兒一隻丹頂仙鶴由雲端飛下,但見它雙翅如輪,轉瞬即至。


    小玲瓏將郵筒掛到仙鶴脖子上,摸摸它的頭,仙鶴展翅又飛去。


    趙乾道:“以後我要拜小玲瓏為師,學習這役使萬物的手法。”


    小玲瓏邊折紙邊道:“俗話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隻要用心鑽研,持之以恆,終究都能出神入化。”


    她邊說話,手裏並未停下。隻見她拿著剛折好的兩個紙馬繞到樹後,隨即見得煙霧騰起,聽聞馬匹嘶鳴。不久煙霧散去,小玲瓏從樹後牽過兩匹黑馬:“這是我召來的玄馬,騎上它趕路快得很,但是千萬不要做聲,否則極易破功,切記切記!”


    小玲瓏和孫立一人一馬相綴而行,開始並無異樣,但不過一會兒,馬兒撒開四蹄揚鬃飛奔,速度越來越快,馬兒忽上忽下,周遭忽明忽暗,轉眼跑進了另一個世界,隻見日月當空,朗朗乾坤無暗塵;星辰並列,皎皎寰宇唯清明。奇花異草,無風自落,鳳蝶徘徊迷神蹤;珍果蜜瓜,十裏飄香,舞蜂流連醉仙影。輕雲長駐,出岫晴嵐摹丹青;河川停滯,迸濺浪花凝碧珠。鞍韉踏地一無聲響,如行空冥;韁轡踐流少有漣漪,若失本形。人在馬上輕飄飄,慢悠悠,卻不知行了多少路程。


    突然聽聞有人大喊:“趙乾孫立。”


    孫立與趙乾異口同聲答道:“哎!”


    旋即孫立胯下一空,玄馬如煙散去,自己結結實實摔了個大跟頭。


    再看小玲瓏,隻見她慌忙迴頭,人與馬立時如鹽入水,倏忽不見。


    剛才的聲音再度響起:“……周吳鄭王,馮陳褚衛,蔣沈韓楊……”


    孫立邊揉屁股邊抱怨:“誰人在念《百家姓》,還以為是在喊我們。”


    趙乾扇著翅膀緩緩落下歎道:“好險好險。”原來孫立栽倒瞬間,趙乾從書箱飛了出來。


    兩人抬頭,隻見正對大路矗著一處壯麗府邸,院牆足有一丈高,向兩側延伸開去,粉牆青磚,煞是肅穆。府邸大門轟然洞開,並無匾額抑或楹聯。往裏看,煙霧繚繞,不甚清楚。


    剛才的聲音又想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嘉賓裏麵請。”


    趙乾衝著大門裏嚷道:“我們還有要事,下迴吧。”


    孫立暗自叫苦:“都怪沒有記住小玲瓏的告誡,落在這地方真是進退維穀。”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疾風從背後襲來,將孫立趙乾一齊卷進院子裏。


    院子裏一位老者放下書,笑吟吟地道:“這位小友,幸會幸會。老夫姓薛,名優,字仕,號出塵子,在此地寓居多年,不曾想風雲際會,和兩位小老弟有此一麵之緣。”


    孫立隻得答道:“久仰久仰,老先生太客氣了。我叫孫立,這位……是我同窗趙乾,隻因特殊原因,暫時這般模樣。”


    “哦,無妨無妨,形骸不過魂靈之寓所,區區百年而已。”薛優撫須歎道。


    趙乾嘀咕道:“說得倒輕巧,站著說話不腰疼。”


    薛優道:“不瞞你們說,我在此地掌管人命盈縮之期,見聞可謂多矣。”


    孫立趙乾不禁對視了一眼,暗自心驚:“掌管人命,豈非冥界閻王?”


    薛優似乎看透了他們的想法,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趙乾帶著哭腔說道:“大王在上,快放我們迴去吧,我們還年輕。”


    “不可不可,”薛優說,“上個月我啟奏上峰,懇請調離現職,上峰捎信兒給我,說最近觀音身邊的童子忽然不辭而別,送子童子這一職位出現空缺,叫我趕緊去打點活動。我苦於無人接替我的職位,正著急上火。今天兩位到來,正好解我燃眉之急,你們來頂替我,我也好高升。”


    孫立與趙乾愣在那裏不知如何迴答。趙乾小聲道:“孫兄,這麽說來,當日在斜穀寺我當場捐贈一個送子童子,就少了今日之事端了。”


    “事不宜遲,竹僮,帶兩位小友上‘望瓊塔’,待我將工作交割交割。”薛優喜道。


    一個身著青衫的書童作揖道:“二位請。”


    孫立與趙乾仍舊呆如木雞立在原地。


    竹僮冷笑一聲,拍拍手,身後閃出兩個煞星,怎見得可怕,有詩為證:堪比人間太歲,尤勝地府惡鬼。勾取諸般魂魄,煎熬迷路亡靈。這兩個煞星一個雙眼噴出綠焰,一個雙鼻直冒青煙,搖搖晃晃走到孫立趙乾跟前,齊吼一聲:“呔!”


    孫立看看這個妖魔搖頭晃腦,頭上雙角瑩磷光,分明是牛頭怪揚兇;那個怪物顛臀擺尾,臉上雙頰泛寒霜,正個是馬麵精逞頑。


    牛頭扛起孫立,馬麵抓住趙乾,大步向後院走去。不久停在一座塔前,這塔十分宏偉,高聳入雲不見其頂。整體建築頗為考究,目力所及皆以青竹搭建而成,但見塔上掛著黑黝黝一塊匾,上書“望瓊塔”。塔右側幾個仆人推著一架淩空的水車“吱嘎”轉動,水筒裏流出一個個近乎透明的物什,一落地便恢複了自己原有的形狀,仔細看都是各種生物,那些生物都默不作聲,依次進入塔內。塔左側則是一口深井幽幽泛著寒光,蒙蒙騰著霧氣,不住地有什麽從塔上向井中跳去,隱隱地聽著半空中有聲音喊著:“我要當貓熊”“我要當皇上”“我要當美女”。


    “牛頭馬麵守在外麵,不可因風吹草動而亂了陣腳。”薛優吩咐,“此塔共九道門,人獸鱗羽蟲精妖怪死後各行其門,中間一道大門是供職守人員出入,咱們就從這裏進去吧。”


    孫立趙乾大氣也不敢喘,隻好乖乖跟入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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