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離開臨淄之後,他們經曆了心驚膽戰的一路狂奔,猶如逃亡一般。

    在踏入魯國邊境的一刹那,文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她的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害怕,她不敢想象,若是他們死在齊國,薑諸兒和姬同會陷入何種境地。

    迴到王宮後,文薑讓太醫給姬允處理傷口,聽說他無大礙,才稍稍減輕了心裏的愧疚。想來若不是自己執意要去齊國,闞嚴不會死,姬允也不會差點丟了性命。

    休息了一夜後,文薑終於有精力去整理思緒,細細迴憶著在齊國發生的事。

    仿佛自離開臨淄之後,一路上沒有再遇到什麽阻礙,既然公子糾有心殺他們,而且已經動手,若是不乘勝追擊,輕易放過了他們,豈不是後患無窮。這讓她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層,但轉念一想,公子糾向來有勇無謀,如此做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再者,就是宮宴上的那個小廝,文薑始終在想,此人到底在哪見過。逐一排除了兄長的侍從之後,能出入宮禁的人,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管仲,但在自己的記憶中,管府並沒有這個人。那還會是誰呢?

    她捕捉不到對於此人的記憶,隻好暫時放下,當務之急是瓦解公子糾的黨羽,為了兄長,也為了死去的闞嚴。

    管仲也按照他們的約定,說服了公子糾,讓薑諸兒順利地登上了王位,至於他是怎麽做到的,文薑也不想深究,他自有他的能耐,主要是她看到了想要的結果。

    齊王薑諸兒正式即位後,管仲和文薑開始了他們的計劃,兩人都動用了各自過人的智慧,裏應外合,逐一瓦解公子糾的勢力,經過一年的時間,暗中剪除了他過半數的黨羽。

    在此項計劃中,文薑一直對管仲有所保留,不僅是因為種種未解開的疑竇,更多的是因為她太了解這個人,他精於算計,任何簡單的事都不可能跟他扯上關係。所以,她在公子糾的黨羽中,挑選了一部分可利用之人,轉化為自己的勢力。

    齊國的政局漸入安定,已是齊王的薑諸兒,亦是不忘每個月給文薑寫一封家書,詢問她在魯國過得好不好。

    他仍是記得當年的諾言,但對於文薑來說,魯國有那個拚死護她的丈夫,也有乖巧懂事的兒子,自齊國那次兇險之後,她覺得魯國,仿佛才更像是她的家。

    日子又陷入了平靜,對於享受平靜之人來說,總是在內心深處拒絕相信它是短暫的。

    轉瞬間,又是一個

    秋季,涼風颯颯,枯葉化泥,秋高氣爽的時節,天空格外開闊。

    文薑登上城樓最高處,迎風而立。紫金鸞鳳袍迎風飄曳,沉甸甸的金步搖颯颯作響,這華麗尊貴的象征,卻是那麽的沉重。

    她總喜歡在這樣明媚晴朗的時節,站在全城最高處,將大好河山盡收眼底,在那地平線消失的地方,仿佛能看到自己曾經的故鄉和親人……

    小樂靜靜地站在旁邊。這麽多年一路走來,也就剩下她,還陪在文薑身邊了。

    “哥哥已是齊王了,小樂,你可想迴去?”文薑看著遠方,若有似無地問道。

    小樂搖搖頭,說道:“當年太子殿下讓奴婢跟隨您,這輩子,您在哪,奴婢就在哪。”

    “當年一起過來的人,闞嚴死了,小曲背叛了孤,就連孟惠兒都已閉門不出了,也就剩下你,還一直陪著孤。”文薑慨歎道。

    “隻要夫人不嫌棄,奴婢這輩子都會跟在您身邊。”

    文薑迴過頭,看著她笑了,“是孤沒有為你考慮周全,蹉跎了你這麽多年,改日,孤就去向大王請旨,給你指戶好人家嫁了。”

    “不,奴婢不想嫁人,隻想留在夫人身邊。”小樂略帶哭腔地說道。

    文薑轉過身去,“可是,孤卻未必能護你一世周全……”

    此時,一人匆匆走上城樓,小樂忙過去攔阻,“夫人在此靜思,不得打擾。”

    來人恭敬地迴道:“奴才是齊國的役使,齊王有封家書,要奴才親呈夫人。”

    文薑聽到聲音,迴過頭來,“是哥哥的家書嗎?拿過來吧。”

    役使趕忙走過去,將懷中揣著的竹筒交給文薑,然後又畢恭畢敬地退了下去。

    文薑打開竹筒,取出裏麵的竹簡,看到確是兄長的字跡。

    看著看著,她的笑容僵在臉上,開始變得不安,然後有些發抖,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地平複心情,卻無濟於事。抑製不住的淚,奪眶而出。

    小樂見狀,趕忙走上前,扶住幾近跌坐在地的她,急切地問道:“夫人,您怎麽了?”

    文薑轉過頭,通紅的淚眼看著一臉茫然的小樂,聲音沙啞,“小樂,他死了,他死了!”

    “誰,誰死了?”小樂有些不知所措。

    過了許久,文薑才勉強說出來——“管仲,他死了……”

    她的心是那麽的痛,甚至連手中的

    竹簡掉落也沒發覺。竹簡的末尾在地上展開,露出五個字——齊王薑諸兒。隻是此時的她,已無暇顧及。

    小樂正想著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卻見她突然站起身,跑到城樓邊,扯下頭上的鳳冠,奮力拋出城樓,迎風散發,仰天長笑。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你終究是輸了!你以為你可以操控孤的一生,但現在隻能躺在冰冷的地下,而孤還好好地活著!哈哈哈哈!”

    小樂見她又哭又笑的模樣,不知所措,隻能默默地看著。跟了她十幾年,小樂知道,此刻的她,是想用笑聲來掩蓋心中的悲痛。

    許久許久,風吹幹了文薑臉上的淚痕,她轉過身來,披散著頭發,緩緩走下城樓。

    文薑頭腦一片空白,隻憑著軀體的慣性,一路走迴了“廣懿殿”——這魯王宮中,她最熟悉的地方。

    眼前不斷飄過關於管仲的畫麵,他們曾經是那麽開心,她曾視他為一切,即使後來發現自己被他重重算計,聽到他的死訊,仍是忍不住為他難過,就仿佛記憶中最重要的部分,被殘忍地撕扯,分離而去……

    迴到殿內,小穀子正好來傳話,說大王今晚有要事與朝臣相商,就不過來了。

    文薑就像沒聽到一般,隻是默默地走到窗台邊坐著,沒再說一句話。

    小穀子瞥見小樂對自己使眼色,便也沒說什麽,識趣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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