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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麵山林,青石大坪。


    林重平靜而立,已晉升武道四品丹青境。


    於青也雙手抬舉,護在麵部,遮擋住了林重氣機吹飛的沙石。


    此時林重氣機斂去,少年放下雙手,眯眼看著青石上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方時隱隱看到的月華如練,此時光芒漸漸褪去,好似沒有先前那麽明亮了。


    林重整了整衣衫,望向天邊明月。


    此刻的圓餅明月當空,遙遙照著這大奉邊境大地上的山川林脈。


    林脈之上,蜿蜒官道在明月照耀下宛如一條銀色龍蛇,蛇口正咬著山脈之巔的守山口。


    林重收迴看向守山口的目光,從青石背上輕輕躍下,走向同樣是一身黑色勁服的於青也。


    月下大崗之上,兩道勁服身影相對站立。


    相比林重厚重結實的身體,於青也顯得更加挺拔消瘦些,身上獨有一份少年的蓬勃朝氣。


    林重抬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打掉後者肩上些許塵土,率先微笑開口道:


    “不錯。”


    好險,壓境對戰竟然差點幹不過這臭小子!還好進入四品境了,晉升的還真是時候!


    於青也滿臉興奮的望著麵前的林重,哪裏知道後者心中在想些什麽。


    進入武道丹青境之後,林重舉手投足間有種莫名的意境感,配上他結實的肌肉,又顯得力量感十足,給人的視覺衝擊極強。


    少年有些被近前林重身上剛晉升所帶來的氣勢餘韻所震懾。


    林重嘴角掀起,微笑注視著於青也。


    老子王霸之氣微微側漏,這小子還不是一臉崇拜。


    林重看著於青也一臉激動又崇拜的神情,心中不覺暗爽。剛才壓境對戰吃了一記鐵山靠的事情,已經完全被拋在腦後了。


    人前顯聖時刻,此前的糗事請不要再提,待我裝比完畢再說!


    壓境在八品全力一戰?


    和小孩子打,要什麽全力!隨便過兩招就好,打壞花花草草就不好了嘛!


    一句話,欺負小孩兒不合適!


    “四品境,武道丹青。我知道你要問什麽!”不等於青也問話,林重便自信開口道。


    他打定主意乘“勝”追擊,一顯到底,堅決不提起剛才對戰挨了一記的事情!


    “武道脫凡三品,丹青便是最後門檻,跨過四品丹青境,我便是武道入聖,江湖人稱......”


    “林爹,你是入三品了嗎?”於青也一臉怔怔,臉上帶著疑惑問道。


    “什麽?”


    林重也是一臉懵逼,我說三品了嗎?我剛剛明明說的是四品吧。是我沒反應過來,還是他沒反應過來。


    “林爹,我們在山城好像都十四年了,我好像隻見你破這一境啊。”


    噗!噗!


    林重感覺內心瞬間連中兩刀,一句一刀:是我反應慢,第一刀來的遲了些!


    顯(裝)聖(比)失敗。


    一時的得意瞬間變成了蛋蛋的憂傷。


    人前顯聖步子不能太大,大了容易扯著蛋啊!


    林重臉色抽搐,邁步走到青石大坪的邊緣。


    少年望著林重的背影,嘴角掛起一道狡黠的笑容,我可沒提剛才對練穩壓一手的事情。


    林爹的麵子還是要給的嘛!


    遙遙望著月下的叢叢林脈,感受著體內剛剛晉升的品階力量,林重有些恍惚,萬千思緒紛飛。


    十四年前,林重二十七歲,算得上風華正茂,隻是有些落魄。


    那時候初到山南郡,以武道五品的位格,雖然沒有在兵坊任職,卻也在山城內沒有遇到什麽刁難。


    山城一居十四載,五品晉四品,也是修習有成了,四十一歲的武道四品,放在江湖中,必定也是聲名赫赫了,之後若是再有一些機緣,二品也能搏一搏!


    初入四品,林重心境極劇變化。


    於青也站在林重身後,並未上前打擾,剛才還有些神采奕奕的林重,突然顯得些許落寞。


    少年難免心中有些惴惴。


    玩笑開的過了?被打擊到了?


    林重雙眼緊閉,雙臂慢慢舒展張開,脊柱關節隨著身體的打開劈啪脆響,他緩緩進行著武道吐納。


    出身武道世家的林重,自小家規森嚴,習武也很勤勉,十五歲便相體有成,入得八品勁氣。


    九品混雜,所以八品雖然說不上是武道入室,但稱一句武道登堂不為過。


    在林重所在的世家,一句相體有成,可不是簡簡單單的把九品糊弄過去就完事的。


    那可是高興壞了林重家老爺子,唿朋喚友,酒宴賓朋,一群老頭子圍著少年爭相誇耀。


    六十歲之前定能二品!


    此子天賦,當世罕見!


    根基深厚,此生一品有望!


    我有一孫女,年齡二八,容貌芳華,定個親吧!


    ......


    那個時候的少年林重,意氣風發。


    林重雙手伸展到頭頂握緊,左右轉動脖頸。


    做完這個動作,他緩緩睜開雙眼,側頭看向於青也。


    晉升武道丹青境,於青也臉上的狡黠微笑和之後的惴惴,都被林重“看”在眼裏。


    這小子...


    林重轉身抬手,有些想給於青也頭上來一記板栗的衝動。


    於青也見狀也是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這一招從小到大簡直太熟悉不過了。


    隻是他並沒有等來熟悉的板栗,頭發被林重用手用力的揉著,也是那麽的熟悉,每次林重對他表示很欣慰的時候就會輕輕的揉上他的頭發。


    於青也睜開眼睛,林重伸著手撫著他的頭發,滿眼都是欣慰笑意:


    “長大了啊......”


    於青也感覺眼前的林重又有了些不一樣。


    相比著剛才有著視覺衝擊感極強的林重,這一刻的他神華內斂,更加圓融如意了。


    林重收迴右手,再次閉上眼,重重吐了一口濁氣。


    睜眼時,已是滿眼堅定,心中緩緩默念道:


    武道寫意,丹青無悔!


    ......


    兩人坐在大青石邊緣,垂著雙腳。


    於青也開口道:“林爹,進入四品境什麽感覺?”


    “剛才你給我的感覺接連變化了兩次,那是什麽?”


    林重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隻黃銅酒壺,花紋雕刻繁雜,圓實的壺身配上修長的壺頸,壺柄被雕刻上了一隻不具名的奇獸,讓人感覺這壺裏裝的若不是仙釀美酒,那是真的可惜了。


    林重放在嘴邊痛飲了一口,眼神微眯道:“那個啊!身和神,或者說是體和意,離你還早,了解過早對你不一定有好處!”


    “哦!”


    “臭小子!”


    林重看了於青也一眼,手中酒壺一晃,再次出現了一隻體型稍小的酒壺,隨即拋向於青也。


    於青也對於林重能隨時隨地翻出酒壺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隻是除了每年的年祭兩人一起飲屠蘇,林重也從來沒主動和他喝過酒。


    林重抿下一口酒,發現於青也仍看著他,便道:“看什麽?就帶了這個黃銅子母酒壺,長夜漫漫,小口省著喝不行啊?”


    於青也撇了撇嘴,拎起酒壺晃了晃。


    酒壺大小有林重手中的那個四分之三左右,壺中酒水大半,這子母分壺確實神奇,就是名字有些俗氣。


    “那壺是你的,過完今年年祭,你就滿十八了,算是提前給你慶賀一下!”


    林重舉起手中酒壺,在空中和於青也手中的酒壺碰了碰。


    “品一品,酒名紅爐,這可是我的珍藏!”


    於青也把黃銅子壺湊在嘴邊,輕輕的呷了一口,入喉先是甘甜,入腹之後升起一陣火辣。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嘿,名釀喲~”


    清風明月,青石大崗。


    父子二人坐在大青石之上,把酒對酌,絲絲酒香隨風繚繞山間。


    林重說道:


    “青子,私下裏是不是也曾偷偷喝過酒,然後覺得這酒也就那樣,火辣嗆喉,難以下咽?”


    於青也微微點頭,今夜不僅是林重要和他說一下關於果子的事情,也看到了林重破境入四品時刻的心境波動。


    於是他靜靜的聽著,時不時抿一口名為紅爐的小酒。


    “我知道你很好奇,很想知道一些事情,有時候也難免對我有些怨懟。”


    “不過這沒關係,早晚會告訴你的嘛!”林重說著,呷了一口酒,看著空中明月,滿眼笑意。


    “年少時,我二叔也曾騙我喝酒。他說,好男兒,就得喝酒!酒是糧食精,越喝越年輕!”


    “我說二叔,我真的很年輕。因為那年,我才十五歲。”


    “十五歲,我相體有成,步入八品。同齡人中,沒有一個能打的!怎麽樣,老子我厲害吧?哈哈!”


    於青也有些驚詫,以他對林重的了解,說九品相體的有成,當然不會是一般雜魚一樣的九品,於青也今年十七,而林重十五歲便已經成就八品了。


    於青也默然,繼續安靜的傾聽著。


    林重灌了一口紅爐,接著說道:


    “我本來也就打算嚐嚐酒是啥味兒,因為二叔的那個白玉酒壺,賣相看起來是真不錯,可就是喝起來,嗯,大概和你現在覺得一樣,當時覺得是太難喝了!那個感覺我到現在還記得。”


    “我二叔就在一旁哈哈大笑,還說是我喝的太少了,還說什麽喝酒之人有酒氣,酒氣加勁氣,劍氣縱橫!武道之路必然扶搖直上!”


    林重盯著手中酒壺,一點點沉浸在迴憶裏:


    “他又說什麽走江湖少俠,酒氣增俠氣,仙氣飄飄的俠女最愛了!”


    “那時候年少,和你現在一樣,很是向往江湖俠客,特別是少年白衣仗劍走天涯。”


    林重抬眼,對空望著,一口一口的喝著紅爐小酒,就著少年迴憶,意氣風流。


    “來,咱爺倆走一個!”


    他舉起黃銅母壺與林重手中子壺輕輕相碰,後者與他相視一笑。


    江湖啊江湖。


    “於是我就信了二叔的話,一口氣喝下了整整一壺酒釀!”


    “奶奶的!那是我第一次喝酒,酒量肯定不行啊,誰知道一次喝那麽多會醉?而且是不省人事的醉!”


    “等我清醒來之後,就發現天色已經黑了,我躺在床上,腦袋蒙蒙的,家裏人告訴我,我睡了整整一下午。”


    “嘖嘖,說我嘴裏還念叨著什麽仙子之類的,丟人丟大了!”


    “我二叔呢,被我爺爺,也就是他老子,滿院子追著胖揍了一頓!哈哈!”


    於青也看著林重的側臉,有些唏噓。


    他知道,林重說這些是覺得這不是他的丟人事跡,而是他迴憶裏的美好。


    於青也轉頭,與林重一起望著天空圓月。


    明月當空,銀白灑練。


    每年的八月十五也是大奉王朝除了年祭之外的第二大傳統節日。


    明月寄相思,天空那輪銀白明月肯定是掛滿了太多的相思,才綴的圓甸甸的爬上夜空正中,讓遠方的人看到這份牽掛與思念。


    林重有一句沒一句的講著,於青也就聽著。


    他放下手中的黃銅酒壺,雙手伸過頭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不知又想起了什麽往事,嘴裏哼起一首於青也從未聽過的北方小調: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


    月光之下,清風吹來,山坪青石間酒氣帶思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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