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工作狀態的林麥冬,有點不講情麵。


    這是他重生後不自覺形成的應激狀態。


    在他小半輩子做過的工作中,無論編劇、文案還是後來的短劇導演,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在文娛產業裏,它們一直處於一種扭曲的地位。


    一方麵,這些工作都具備作者屬性,一部電視劇、電影或者遊戲,大到組成它們最基礎的世界觀和思想核心,小到一個角色的性格、台詞,都出自編劇和文案之手。


    他們等於說是一部作品的奠基人。


    但另一方麵,沒有人尊重他們的勞動成果,首先要承認一件事,即便是幾十年後的未來,閱讀一部幾十萬字的劇本、策劃書,仍舊是一件頗具門檻的事,而且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成本。


    很多人沒有這個時間,為了節約精力,參與項目的人,一般隻選擇自己負責的那部分進行了解。


    這帶來一個嚴重的惡果:當他們發現文字描述對自己負責的事物不利時,他們不會去考慮整體,而是簡單認為,把自己這部分修改就行了!


    場景難以匹配?


    改劇本!


    燈光不合適?


    改劇本!


    角色不契合?


    改劇本!


    因為在他們隻考慮局部,不考慮整體的觀念裏,修改劇本和策劃書,是最經濟,成本也最低,最能統合所有人訴求的辦法!


    就這樣,一個非常重要的工作,逐漸淪為誰都可以進出的公共廁所。


    這個趨勢隨著未來的資本大肆入侵,甚至逐漸蔓延到了一部作品的靈魂人物,導演的身上!


    故事的邏輯、人物的主觀能動性、作品的思想內核……這些原本足以影響一部作品最終成色的要素,漸漸淪為邊緣,取而代之的是用戶導向,是情緒輸出,是流量營銷。


    重生前的林麥冬,受夠了那種工作環境,所以重來一次,他就特別反感“妥協”這個詞。


    在他看來,妥協應該是鬥爭後的產物,而不應該成為根本目的。


    所以麵對黃雷隱隱的不滿,他直接就懟了迴去,哪怕事實上,確實沒必要這麽較真。


    黃雷雖然還年輕,但家庭成長環境和過早接觸社會,讓他比同齡人成熟和圓滑很多。


    眼見林麥冬在工作狀態下像是變了一個人,換別人,可能會立刻激發矛盾,他卻主動退讓一步:“抱歉抱歉,是師兄的態度不對。”


    當然,他之所以願意退讓,也是目前年代,第四代、第五代導演用幾十年經營出來的導演權威形象,還沒被某個姓郭的小個子“作家”踐踏。


    “導演”這個詞目前還披著神聖的外衣,是高知和精英的代名詞,具有天然的威懾加成。


    等20年後,如果一個短片小導演,敢這麽懟明星,資本爸爸一定會教他做人……


    不想和林麥冬產生齟齬的黃雷,很快岔開話題:“聽師弟你意思,下一部作品已經有想法了?”


    脫離了工作,林麥冬頓時又變得“正常”了,點點頭:“有些想法,但還沒確定。”


    “還是《雇傭人生》這類一盤膠片的短片?”


    “不。”


    出乎黃雷意料,林麥冬搖搖頭:“短片以後可能還會拍,但我個人的第二部作品,我想嚐試長片。”


    “呃……”黃雷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說出口。


    大概是林麥冬剛剛懟的他有點怵,一時間不敢說心裏話。


    注意到他的遲疑,林麥冬笑笑:“我知道,師兄可能覺得我這個想法有點急切,我也知道長片和短片不同,有很多困難要克服,暑假時候,學校辦的電影報統計的數據,師兄知道吧?”


    黃雷點頭,歎息一聲:“去年票房進一步縮水,連10億都不到了。”


    兩人說得是電影學報今年年中,對整個華國電影市場去年一年的總票房計算。


    因為票務係統不完善的關係,最終預估1995年,內地總票房隻有9.5億!


    這份結果頗有水分,高估了不少,因為數據太難看了,1991年的時候,內地票房大盤還有24億,結果93年就降到隻剩一半。


    94年繼續下探,電影電視部沒辦法,為了避免總票房落下10億紅線,隻得進口好萊塢片子,這是改革以來,內地影視市場第一次向好萊塢開放。


    也是黃雷提起來歎息的原因之一——9.5億裏麵,有一半是進口片貢獻的,去年票房冠軍就是《真實的謊言》。


    國產能賣座,票房超過5000萬的,隻有《陽光燦爛的日子》。


    薑紋一棵獨苗被好萊塢大漢重重包圍,頭上施瓦辛格,下麵威爾·史密斯(絕地戰警),左邊布魯斯·威利斯(虎膽龍威3),右邊基努·裏維斯(生死時速),屬實男上加男……


    即便如此,哪怕添了水分,大盤還是低於10億。


    如果去年電影電視部沒批準好萊塢大片進口……那個災難性的後果簡直沒人敢想。


    見林麥冬願意談及困難,黃雷便說道:“看你明白真正原因在哪,那我也就放心說了,這不是打擊你積極性,而是希望你好好考慮。”


    “做長片難啊,各大製片廠的製片份額不斷縮水,他們自己的導演都沒法開工,別說你一個外麵的學生,青影廠也不要想了,那邊今年拍攝鄭教授的《故園》,估計明年的錢都擠出來了。”


    說著,他看了一眼去門口喊人的婁蒿,低聲說道:“我有準確消息,《故園》後期製作的資金都還沒湊齊,青影廠快揭不開鍋了。”


    真慘!


    這是林麥冬唯一的想法。


    票房大盤逐步下探,導致製片廠缺乏資金來源,製片廠沒有資金,就很難上馬新項目,全靠上麵安排的份額指標拍些稀裏糊塗的東西,然後進一步導致國產電影口碑降低。


    簡直惡性循環。


    不過林麥冬並不操心,他的目光根本沒有瞄向院線電影,想了想,惦記著還要挖牆角的事,他透露了一點:“我想拍攝的長片,不是要在電影院放映的,我在考慮其他渠道。”


    黃雷愣了愣,脫口而出:“你不會要搞地下電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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