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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京,太元殿。


    萬福年推說皇帝李晉汝貪睡未起,自己便和群臣商量起南域之事。


    “季賓在豐京謀逆遭誅,季越卻在南域蓄意殺害經意將軍、王集將軍以及我大昌男兒數萬人,還同那賊人查日蘇結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賊不死,無法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諸位有何妙計?”


    群臣七嘴八舌、義憤填膺。


    “季灃國主一生忠厚,卻不想兒子一個個如此忘恩負義、罔顧朝廷對他們的恩賜……”


    “照我說,直接派他個五六十萬大軍,光嚇都能嚇死他個黃毛小兒,殺了季越,再順道收了小樂!”


    “按理說,此時派代王去最為合適,可代王另有重任,這又該如何是好?”


    卻也有不同的聲音:“下官認為,沒必要如此麻煩……”


    眾人噤聲,聽他說下去。


    說話之人極瘦,兩頰凹陷,與滿堂的膀圓體豐很不相配,尤其那兩撇山羊胡,不招好感……


    萬福年記得這人,是供職於樞密院的一個樞密使,名叫單寅午,因文章寫得好,自己之前注意到過。


    單寅午道:“據說季越頗具軍事天分,在軍中事必躬親,威望甚高,但這樣一來,他們便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如果季越有一天不在了,軍中無人堪當大任,二來,他與查日蘇的結盟,實則是查日蘇走投無路,迫不得已,三來,他們在南域時日尚短、無甚根基。所以……”


    他看向萬福年道:“我們隻需處理了季越,那查日蘇便會找機會反撲,我們隻需坐山觀虎鬥,等到目的達成了,過去收拾殘局即可……”


    眾臣有的恍然:“對呀,這是一條妙計!”


    有的則道:“凡事無絕對,小樂軍中如何,我們具體也不清楚啊!”


    萬福年沉思。


    單寅午道:“即便季越之後有能人,我們難道不能在查日蘇身上下點功夫嗎?威逼、或者利誘,那些蠻人,最會見風使舵……”


    “……那派誰去合適呢?”眾臣問道。


    單寅午恭敬對萬福年道:“此事自然是要陛下和萬首監決斷。”


    ……


    大昌一直沒動靜,季越索性向北行軍,多收了三個縣,將大軍紮在了宜興。


    他此舉其一意在試探豐京的態度,其二是為下一步糧草供應做準備。


    ——既然破天荒地走出了那一步,隻能硬著頭皮勇往直前,否則隻有死路一條。


    宜興物產富饒,是一個很適合駐軍的地方,季越征了縣府衙盤踞。


    又等了多日,豐京依然沒動靜,季越便打算乘機會好好整修整修,也正在這時,季初陽帶著梅太妃和他的王妃、兒子,以及幾個朝臣一路找來了。


    他本想著大昌朝廷必定不會放過自己的家人,等自己安頓好了,差人將他們接到身邊來。


    沒想到他們卻先來了。


    梅太妃一見季越就想到季賓,更加肝腸寸斷。


    季初陽又觸動情腸,眼含淚花:“大哥,我沒能把二哥帶迴來……”


    季越在一旁心酸不已,轉開話題道:“怎麽不見母後和成獻他們?”


    季初陽神色更加黯淡:“迴國主,母後說她要與大家一起守好小樂,還說成獻已成年,該擔起家國大任,要一起留下來,叫大哥不必牽心……”


    梅太妃擦了眼淚:“太後執意不來……按理說我也應該留在尹都的,可實在想你們,就跟著初陽過來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拖累到你們。”


    季越抱著幼子季相淩將眾人領到縣衙大堂,跪倒在梅妃腳下,道:“母親別說連累我們了,是兒子不孝,無奈與大昌決裂,怕是要連累你們……”


    不管在戰場上如何殺伐果斷,轉瞬決定一國命運,可麵對親人,心中最柔軟最溫暖的地方被觸動,難免生出愧意。


    梅太妃的眼淚又下來了,她忙雙手扶起季越,道:“太後是支持你的,至於我,雖不懂什麽國法綱常,可也沒覺得你做錯,已經到了這一步,就不要有後顧之憂,放手去做吧。”


    這時一邊站著的一位白發老者道:“國主啊,您也不要怪臣等迂腐,曆代以來,忠君愛國已經刻進骨頭裏了,和大昌決裂這條路是能不走就不要走……”


    跟著季初陽一起來的,除了梅太妃等,還有就是鍾際等國中一幹老臣。


    季越聽了鍾際的話後不語。


    “……可是萬一沒辦法到了這一步,我等也隻有誓死效命,此次跟來,也是看有什麽幫得上的地方。”鍾際眼見勸說無望,便繼續道。


    季越看著眼前白發蒼蒼、年逾七旬的老人不顧山水路遙身家性命跋涉而來,心中感慨萬千,感激道:“多謝鍾老和各位愛卿理解,我並非嗜殺嗜功之人,若非無奈,是不會走這一步的。”


    ……


    “大哥真信得過這些人?”宜興城樓一角,季初陽和季越看著下麵混雜在軍中,卻格格不入、奇裝異服的人。


    季越搖頭:“隻是權宜之計罷了,好在查日蘇目前還算聽話……”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季初陽深皺眉頭,看到查日蘇身邊的白衣人,好奇道:“他就是令寧?”


    季越點點頭:“查日蘇雖驍勇不可一世,但背後卻是此人出謀劃策,不苟言笑,卻一肚子詭計……”


    “中原人?”


    “他對過去諱莫如深,幾番打探,隻知曉是大昌人……不說這個了”季越看著季初陽:“初陽,你孤身在豐京受了很多苦,接下來的事,就交給大哥吧……”


    “正因為受了苦,所以知道咱們需要麵對的是什麽樣的敵人,我此番來,就是協助大哥,一起為父兄報仇!”看向季越的目光充滿堅毅。


    季越會心一笑,雖然不指望她真的能幫到自己什麽,但這樣的時刻,來自親人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支持,就是他最大的動力。


    季初陽想,說起來,這還是他們兄妹第一次這樣坦誠,齊心。


    相比於二哥的包容和溫和,大哥則更加張揚和鋒芒畢露,碰巧她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所以二人從小到大,不自覺間有些疏遠……


    “既如此……”季越震了震精神:“眼下確實有事要妹妹你去做!”


    “大哥請吩咐……”季初陽鄭重道。


    季越笑笑:“征戰數月,又縫此大變,將士們難免有些低落與不安,你要……”


    “明白!”季初陽心領神會:“找時機讓大家疏導放鬆,提振精神……”


    時機就在不久後。


    九月初八正好是梅太妃的生。


    梅太妃受寵於季灃,又生了季越、季灃、季成獻,對王室有功,往年都是要大操大辦的,因今年不同往年,梅太妃本意是大家坐在一起,好好吃頓飯便可。


    但季越和季初陽不同意,決定全軍休沐三日,季初陽著人安排好軍中夥食,前提是必須安排好守班,若因守班不力導致出現任何問題,一律重罰!


    ……


    宜興縣以東,有個義宣城,土地約有兩個宜興縣大,因第一任城主曾出錢糧助大昌高祖得天下,因此後人世代受大昌優待,專門劃了這一塊地供其生息,經十數代休養經營。


    義宣城雖地不大,卻富庶異常,最重要的是,大昌國內流通錢幣的取材,就來自於義宣稱,用富可敵國來說不為過。


    本應安樂度日,與世無爭,但幾日前好友的一席話,讓義宣城主渝宋本鋤眉頭不展。


    好友名叫酈恆,是早年自己在豐京遊曆時所交,此人滿腹經綸,文武兼備,格局眼界遠大,非自己一個小小的閑散城主可比。


    渝宋本鋤敬佩他的才華橫溢,隻要找到機會,兩人便聚上一聚,每次談話,都能讓渝宋本鋤茅塞頓開,受益非常。


    前幾日,酈恆突然造訪,說是遊曆至此。


    渝宋本鋤責怪他沒有事先書信告知自己,好讓自己好好準備一番,酈恆則解釋是想給他一個驚喜。


    晚間,兩人秉燭夜談,說著說著就說到了當前天下局勢,渝宋本鋤雖性子與世無爭,但對這些事頗感興趣,忙凝神靜聽。


    酈恆撚須,目光深遠道:“大昌新帝初登大寶,五歲的娃娃知道什麽?說到底,這朝堂之事還是萬首監說了算,所以,天下之事,六分歸他,但又因如今已不是太平年份,東北的吳夏政權旁落,如今的當權者列烈不是個安分的,東越麽……先前和大昌起了衝突,不過現已平息,暫且不說它,就說這南域……”


    突然住了嘴,反而問渝宋本鋤:“敢問賢兄,這南域如今是何形勢,你不會不知吧?”


    渝宋本鋤正聽得入神,不妨被點了名,笑道:“哪兒能?我雖年逾五十,五感尚在,隻是不管季越如何叛亂,左右與我無關!”


    酈恆道:“賢兄此言差矣,天下萬事自有定數,你想,季越身為屬國國主,能在南域起事,除去個中緣由,最重要的還是天意……”


    他自顧自喝下一杯酒,繼續慢悠悠道:“聽說他最近每到一地,下令不許打擾百姓作息,還適當減免賦稅,所以目前為止,民間甚少有反對的聲音,如此下去,支持他的人會越來越多,這樣一算,這天下,他已占三分。


    渝宋本鋤驚問:“難道天下要易主了?“


    酈恆眼睛微眯:“那倒未必,若天意讓他生作蛟,他便始終成不了龍,隻是攪亂時局而已,可若天命在他,光用這三分,就足以讓大昌國本動搖了……”


    “不過……”他突然看向渝宋本鋤道:“賢兄,彼時遙遠且不談,就眼下來說,他可就在你的家門口啊!”


    渝宋本鋤一臉茫然道:“……是的,他就在宜興。”


    酈恆繼續看著他道:“我記得令祖上就是因為當初紛爭時毅然選擇高祖,才掙得這世代繁榮……”


    “……你是說……”渝宋本鋤腦子靈光起來。


    “我可什麽都沒說,來!喝酒!”酈恆截住他的話,端起酒杯。


    ……


    過了兩日,晚飯間,酈恆見渝宋本鋤眉頭緊鎖,打趣道:“賢兄近日可有煩憂之事啊?不妨說出來,看愚弟能否幫助一番?”


    “見笑見笑。”渝宋本鋤扯了扯嘴角,逍遙半生,如今,他的確有煩惱。


    酈恆那晚的一番話,給他敲響了一記警鍾……


    “咳,父親最近都這樣,酈叔不必在意,也不知道他在愁什麽,他兒子的終身大事也不管。”一旁的長子渝宋寬不滿道。


    這渝宋寬人如其名,長得身體壯碩,人高馬大,隻是天性刁蠻,素愛舞刀弄槍,是義宣城裏的一霸。


    故即便是城主長子,卻年逾二十三依然沒有人願意將女兒嫁過來。


    渝宋本鋤起初還勸他改改,見他反而變本加厲,後來索性不說了,以兒孫自有兒孫福寬慰自己。


    酈恆問:“寬兒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虛歲二十四呢。”渝宋寬扒拉了一口飯道。


    酈恆:“是該成親了,不過也不必著急,我聽聞如今年輕人盛行晚成親,過了二十歲尚待字閨中的姑娘也多的是。”


    “酈叔哄我呢吧,我怎麽沒聽說過?”渝宋寬睜大眼。


    酈恆哈哈道:“咱們近鄰不就有一位嗎?”


    見渝宋寬瞪著眼靜待下文,酈恆解釋道:“就是小樂國的初陽公主,據傳她容色秀麗、身段婀娜,不知為何卻至今未見成婚……聽說近日隨他兄長到了宜興呢……”


    渝宋寬忙問年歲幾何?


    酈恆撚須一想,道:“算起來,今年應當二十有一。”


    渝宋寬雙眼放光,一旁安靜吃飯的二公子渝宋和看出了大哥的心思,適時潑冷水道:“兄長不必掛念了,人家是一國公主,怎會看上我們這樣的人家!”


    不同於渝宋寬的性子張揚,外貌不揚,渝宋和卻恰恰相反,本來長得就神采奕奕有,俊眼修眉,再加上談吐斯文,舉止得體,站在人群中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深得渝宋本鋤的心。


    渝宋寬一聽氣不打一處來,他原本就事事比不上這個在別人眼中近乎完美的弟弟,父母親偏愛也就罷了,就連那大街上的姑娘,看到自己繞著走,卻在渝宋和出門時爭相推擠著去看他,還給他塞小手絹!


    他怒目道:“你……你休要長她誌氣,滅我威風,說不定她就喜歡我這樣的!”


    轉頭又向眉頭皺成一團的老父親嚷道:“我吃完飯就去宜興,我要見見初陽公主,誰都不許攔我!”


    渝宋本鋤氣道:“糊塗東西,人大軍駐紮,豈是你說進就進的!”


    渝宋寬愣了,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求助酈恆道:“酈叔,你有何妙計,侄兒的終身大事,就靠你了……”


    酈恆見渝宋本鋤沒反對,便道:“要想去也不難……”


    “五日後是季越生母、小樂梅太妃的生辰,聽說季越想大辦,想必到時候備上賀禮前去,也不會被拒之門外吧?”


    這話不僅為渝宋寬指了明路,連渝宋本鋤也瞬間被點醒了:是啊,糾結什麽呢,自己也可先借賀壽的名義去探探風,也未嚐不可!


    當即一拍桌子,道:“好,我們明日就出發,去宜興賀壽,對了,和兒,你也收拾收拾,一起去!”


    渝宋和還沒開口,渝宋寬不樂意道:“不能讓他去!他去了,公主哪兒會看我?”


    按理說,渝宋寬的顧慮是對的,但渝宋本鋤也要麵子啊,他不能讓世人認為他的後人都是渝宋寬這麽個玩意兒,所以堅決要帶上渝宋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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