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媳婦被李尚書趕走之後,棲棲遑遑,遙望著墓室方向垂淚好久,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這個壯實的婦女實在被憂慮,悲傷煎熬得受不了了,悄悄地接近李尚書的工作地點,在一束蘆葦叢裏潛伏下來。


    在這裏,雖然距離李尚書工作地點較遠,但仍能看見那個黑魆魆的洞口。夕陽西下的時候,陽光還會照進墓室裏,洞裏有時會出現李尚書的影子。


    張家媳婦甚是驚歎,雖然她也清楚我們這位令人尊敬的地位顯赫的大丞相做事習慣親力親為,但對他親自進入墓室尋找孩子,她還是難以置信,被感動得淚水嘩嘩地落下。


    李大丞相的確是一個非常敬業的人,做事異常仔細。張家媳婦看見他弓著腰在淤泥裏刨著,一點一點仔仔細細地,像過濾器一樣給墓室裏的東西過濾,搜尋,濾到什麽東西,有時會拿到太陽下,細心地看。


    張家媳婦不知道李尚書看的是什麽,但她知道那不是宋源明的東西。看來明明真的不在墓室裏。


    張家媳婦心裏不禁有些慶幸,但他去哪裏呢?難道被鑽地洞的帶走了?


    帶走了也好,在外麵也許比這裏還要好些。啊,不對,鑽地洞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明明跟著他,更糟糕,還不如在這裏。再說,她也舍不得那孩子。


    張家媳婦一直看到日落,李尚書背著一個沉重的大包裹出來,命令家丁把圍堤掘了,水又灌進墓室,李尚書離開了,張家媳婦才悻悻地迴到亭子屋裏。


    她想不通李尚書為什麽要把圍堤掘了,把湖水灌進墓室裏,不然的話,她還會進去看一看,可憐的孩子,到底去哪兒了?假如困在墓室的旮旯裏——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不過人的思想一旦被引入什麽地方,就會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張家媳婦就是這樣,寧可相信宋源明被困在墓室裏,也不願想其他的東西。


    可是,她無能為力了,隻能流淚,歎息,自怨自艾,怪自己的命不好,是一個克星,不僅克死了自己的丈夫,孩子,還克死了宋源明,她簡直不能原諒自己,認為自己就是罪魁禍首,誰跟她親近,誰就倒黴。她注定就是一個孤獨的人。


    後來人們猜測宋源明可能掉進湖裏淹死了,張家媳婦對此深信不疑,既然墓室裏沒有,那麽,最大的可能就是淹死在湖裏。而且,湖裏還有怪物,她已經不止一次看見怪物了。最主要的是那孩子喜歡湖水,不相信湖裏有怪物,不知道害怕。


    於是,她就一遍又一遍地在湖邊尋找,隻要有空,她就來到湖邊,眺望浩淼的湖水。


    “孩子,你究竟在哪裏?是大娘對不起你,大娘知道那鑽地洞的要害你,但是沒想到他這麽狠心,孩子,你若是在湖裏,千萬不要讓妖怪吃了,阿彌陀佛。”


    她希望宋源明會神奇地出現在她麵前,但是,她的願望一次又一次落空了。


    幾天以後,人們不再談論孩子失蹤的事了,仿佛一陣風吹過,或者是府裏根本就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人們已經忘了府裏有這個孩子,大家議論最多的是:大人可能要購買太子湖的事。


    這的確是一件大事,太子湖是皇家的產業,是賜給太子的,故命名為太子湖,但是近來國家遭遇外敵侵擾,匪患猖獗,自然災害頻頻發生,內憂外患,讓朝廷支出捉襟見肘,於是,皇帝號召人們發揚愛國精神,捐錢捐物,支援國家克艱度難,但響應者寥寥。皇帝沒有辦法,隻得拿出自己手中的王田出售,其中就有太子湖。


    很多大臣,豪商對太子湖這塊風水寶地垂涎已久,隻是要價太高,而且大臣們都不好直接出手,怕惹禍上身,擔負腐化之罪名。


    李尚書十幾年前就看中了太子湖,有心將其納入自己的版圖之內,但那畢竟是太子的產業,自然不能動手。這次是天賜良機,皇帝雖然要價太高,不過他急等錢用,會有大大的商量餘地。


    當然,他自己是不好出麵的,於是,有一個房地產商人自動找上門來,要為大人分憂。如此,戲台搭了起來。李尚書在朝堂裏稟忠直言,縱論天下形勢,憂國憂民,慷慨陳詞,指出若不迅速籌得軍費,將無法抵禦外敵,甚至會引起嘩變。


    商人這邊則摸底還價,為了籌集軍費,皇帝不得不忍痛割肉,答應低價出售太子湖,隻等最後的交接。


    張家媳婦對這個令人歡欣鼓舞的消息毫無興趣,盡管,府裏人都忘記了宋源明這個苦命的孩子,張家媳婦卻難以忘懷,每天,都會為他傷心一場。有時還會端著一碗野菜湯來到湖邊,請孩子吃一口,然後,抹半天淚珠子,才迴去。


    這天,張家媳婦盤算了一陣子,然後出去了,迴來帶迴一包草紙,冥幣。


    宋源明已經失蹤三十五天了,應是五七之日。


    張家媳婦拿著草紙,冥幣來到湖邊焚燒,望著湖水,流著眼淚,哽咽著說:“孩子,今天是你的五七之日,大娘燒一點錢給你,你要好好地收好,在那邊省著點用,你是一個孤兒,沒有人給你燒紙,這點錢不經用,但是,大娘也沒有辦法。孩子,是大娘沒有照顧好你,大娘對不住你。大娘是一個克星,你跟著大娘,是你倒黴,是大娘克死了你,大娘對不住你。今天,大娘燒些紙給你,請你原諒大娘,大娘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張家媳婦做了一番檢討,然後,說:“孩子,你去吧,早去早托生,下輩子找一個好人家,不要碰到我,我的命不好,不能給你帶來好運氣。”


    張家媳婦說到這裏,有些說不下去了,停了一會兒,忍住哭泣,忽然,忍不住了,哭著說:“孩子,你還是跟著大娘吧,大娘舍不得你。大娘喜歡聽你讀書,喜歡看你寫字,喜歡聽你叫‘大娘’。”


    說完這些,紙也燒過了,火熄滅了。張家媳婦又看了看湖麵,夜色漸濃,湖麵幽暗。張家媳婦不敢在湖邊停留,迴到屋裏。


    張家媳婦從湖邊迴來,覺得腳酸腿軟,渾身無力,連晚飯都沒有吃,便躺下了,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忽然聽到有人叫“大娘”。


    睜開眼睛看時,隻見宋源明站在身邊,張家媳婦又驚又喜,伸手抓住宋源明的手,說:“孩子,大娘總算夢見你了。”


    宋源明說:“大娘,你不是在做夢。”


    張家媳婦似乎沒有聽見宋源明說的話,說:“孩子,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見到你的爸爸媽媽沒有?”


    宋源明說:“大娘,你說些什麽呢?我好好地站在你的身邊,你怎麽說我在那邊?”


    張家媳婦驚愕地看著宋源明,仍然相信自己在夢中,說:“孩子,你不在那邊,在哪裏?”


    宋源明說:“我在你屋裏,大娘,你好好摸摸,看我是不是在你身邊。”


    張家媳婦摸了摸宋源明,驚奇道:“明明,真的是你?你沒死?”


    宋源明說:“大娘,是我,我沒死。”


    “是嗎?”張家媳婦大喜,一把摟住宋源明,哭道,“孩子,大娘以為你死了呢。”


    宋源明也緊緊抱住張家媳婦,哭著說:“大娘,明明差一點見不到你了。”


    二人緊緊抱住,哭得眼淚花花的,好久,張家媳婦鬆開手,說:“孩子,這幾天,你去哪裏了,我怎麽找你都找不到。”


    宋源明擦幹眼淚,說:“我在湖裏。”


    張家媳婦大駭,連忙站了起來,睜大眼睛盯著宋源明,半天才說:“孩子,你是人是鬼?”


    宋源明說:“大娘,我當然是人。”


    張家媳婦說:“你是人,為什麽在湖裏?這麽多天,就是不被淹死,泡也泡死了。”


    宋源明說:“大娘,我真在湖裏,在湖底下,但是我沒死,我是人。”


    張家媳婦不相信,搖著頭看著宋源明。


    這的確匪夷所思,難道宋源明遇到了神仙,或者宋源明自己就是非凡之體。


    張家媳婦盯著宋源明看了好一會兒,搖頭道:“不,你不是人。”


    宋源明抓住張家媳婦的手,說:“大娘,你怎麽這樣說呢,明明就是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


    張家媳婦說:“那你為什麽在湖底呆了這麽久,沒有被淹死?難道有神仙救了你?”


    宋源明說:“大娘,明明是被搭救了,隻是不知道是不是神仙。”


    張家媳婦說:“不是神仙,是什麽?”


    宋源明說:“是一個氣泡。”


    張家媳婦驚詫道:“一個氣泡?”


    宋源明說:“是的,大娘,是一個氣泡,我被裝在一個氣泡裏,在氣泡裏麵呆了幾十天。”


    張家媳婦不敢相信,說:“這太稀奇了,給大娘說說,是怎樣一個氣泡?你是怎麽裝進氣泡裏的?”


    宋源明說:“那天跟著袁先生一起出去,來到一個墓室邊,他讓我進去。”


    張家媳婦悚然道:“他真的讓你進了墓室?”


    宋源明說:“進去了,沒辦法,袁先生連哄帶騙,又威脅我,我隻得下去。”


    張家媳婦咬牙道:“那個鑽地洞的就不是人,他讓你下去偷寶貝?”


    宋源明說:“是的,可是,我沒想到他讓我給他偷了寶貝之後,他就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墓室裏,大娘,我怕。”


    說到這裏,宋源明哭了起來,渾身瑟瑟發抖。


    張家媳婦將宋源明摟在懷裏,宋源明渾身顫抖,像掉進冰窟裏一樣。


    過了好久,宋源明才繼續道:“我在墓室裏,又急又怕,又冷又餓,最後蠟燭也熄滅了,墓室裏像墨汁一樣黑,我大聲叫喊,但是沒有人聽到,我絕望了,害怕極了,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張家媳婦聽了,心驚肉跳,說:“乖乖,我的天,擱著誰,還不是一樣急死,黑咕隆咚的,多嚇人!該死的鑽地洞的,喪盡天良,若讓我碰見,定讓他腦袋搬家。後來呢?”


    宋源明遲疑了一下,似乎不想說出來,便說:“大娘,明明困了,想睡覺。”


    張家媳婦看了宋源明一眼,這孩子瘦了,身體虛弱不堪,這幾十天一定受了很多苦,真的是困了。張家媳婦便鋪開被褥,讓宋源明躺下。


    很快,宋源明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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