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日上三竿,外間暖陽恰好照射在黛瓦上,長春軒的宮人低眉順眼地站在長廊下,借著瓦片躲避燥熱的餘溫。


    青酈端著茶水踩上青石磚,待聽見些許隔壁傳來的聲響時,她不由得停住腳步,轉頭朝玉瓊苑看了一眼,這昭陽宮許久都住了主子一位妃嬪,習慣了隔壁的安靜,乍然有了聲響,她一時之間還有點不適應。


    青酈皺眉收迴了視線,昨日落雨後的土地還有點濕潤,她蹭了蹭腳底的泥才踏入內殿。


    內殿,穿著藕色宮裝的女子倚在榻上翻書,待青酈將茶水放下,她才放下書,銅鏡中照出她柔和的眉眼,她看見青酈的表情,了然地問:


    “新妃們已經入宮了?”


    青酈應聲:“應該是的,奴婢聽見了隔壁的動靜。”


    說著話,青酈麻利地把茶水端給主子。


    蘇嬪好像停頓了一下,又好像沒有,她低頭去飲茶,倏然,蘇嬪微不可查地停住,不待青酈不解,蘇嬪輕聲道:


    “這銀針茶是去年的陳茶?”


    其實這個問題不需要迴答,她隻有去年晉嬪位時得了那位一些賞賜,今年新入宮的貢茶根本沒有長春軒的份。


    話音甫落,蘇嬪也意識到了什麽,沒有等青酈迴答,她低垂著眸眼,緩慢地一口一口將茶水飲盡。


    青酈有些怔愣,這段時間主子表現得一如往常,讓她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直到現在,青酈才察覺出異樣,主子怎麽可能一點不在乎?如果真的不在乎,又怎麽會不自覺地關注新妃入宮的時辰。


    青酈心底驀然有點不是滋味。


    她是主子帶入宮的,豈能不了解主子,主子哪裏是在說茶葉?


    主子是兩年前入宮的,這兩年內也有些薄寵,否則不可能兩年內晉到嬪位,但這宮中妃嬪如同這貢茶一樣,常有常新,舊物總是不如新物得人歡喜的。


    青酈看向那盞茶水,心底忍不住地後悔。


    這銀針茶是去年聖上賞賜的,她之前縱是沒覺得主子不對,也是擔心主子心底會不舒坦,今日泡茶時特意選了聖上賞賜的銀針茶,隻是想叫主子知道皇上還是惦記主子的,結果沒想到會弄巧成拙。


    長春軒主仆對話的同時,褚青綰也終於準備好,前來長春軒請安。


    踏入長春軒後,褚青綰不著痕跡地觀察四周,宮人做事謹慎,踩在長廊上沒有一點腳步聲,待到殿前,宮人福身不卑不亢道:


    “請褚才人稍後,容奴婢進去通傳一聲。”


    褚青綰立在殿前,她能察覺到一些隱晦的打量視線,她是新人,會引得眾人好奇再是正常不過。


    內殿,蘇嬪正和青酈說著話,見宮人來通報,也沒覺得意外,宮中有高位妃嬪,隻要這位褚才人不是個蠢的,就不會當做不知道。


    蘇嬪讓宮人將人請進來,抬眸瞥了眼青酈,好笑地搖頭道:“好了,快收收情緒,省得叫人看笑話去。”


    青酈忙忙低頭,擦了擦臉。


    褚青綰被宮人引進來時,青酈的表情已經恢複正常,但殘餘的氣氛仍舊讓褚青綰眨了下眼,她仿若沒有察覺地福身行禮:


    “嬪妾見過蘇嬪。”


    她微微垂首,以示尊卑。


    也恰是這個舉動,叫蘇嬪將她整個臉龐都盡收眼底,蘇嬪眸色忍不住地稍凝,唿吸有一刹間收緊。


    蘇嬪慣來清楚這宮裏是不缺美人的,但在見到這位褚才人時,也止不住地覺得過於出挑些。


    女子微微低著頭,柳葉眉細彎,桃腮粉麵,臉頰飽滿而水嫩,雙頰暈了一層淺淡的脂粉,如似芙蕖映麵,叫她一出現就仿佛讓滿殿生輝,許是來給她請安,女子發髻間隻簪了簡單的首飾,卻仍然難掩姿色。


    蘇嬪很快迴神,笑著讓人起身:


    “褚才人快起來,你今日剛入宮,車馬勞頓,怎麽不在殿內休息?”


    她轉頭吩咐宮人賜座,順勢讓宮人上茶。


    褚青綰坐在位置上,底下人端了茶水進來,是中省殿今年送來的新茶,雖不如銀針茶名貴,卻也是難得的好茶,褚青綰出身名門,對此自然有了解,她垂眸抿了口茶水,眸中閃過若有所思。


    這宮中的一景一觀都透露著訊息。


    長春軒內擺件精致,滿殿明亮,底下宮人氣氛也不壓抑沉悶,便說明了長春軒在宮中處境不難,而蘇嬪用來招待人的茶葉卻隻是這宮中最常見的名茶,和小路子特意提起的恩寵有些不符,但長春軒依舊叫宮中人敬重著。


    褚青綰想起頌夏的話,心底隱約清楚了原因。


    褚青綰放下杯盞,拿帕子擦拭了唇角,轉頭從遲春手中拿過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帕,溫和恭聲道:


    “嬪妾不知蘇嬪喜好,唯有這女紅能拿得出手,這是嬪妾在家中時繡好的手帕,還望蘇嬪不要嫌棄。”


    手帕被青酈接過,雙手呈到了蘇嬪麵前,手帕整體是青色,上麵繡著最常見的梅花樣式,除了布料和繡工好一些,再沒有任何的個人特色。


    蘇嬪不由得看了眼褚青綰,這手帕論貴重自然是不貴重的,但褚才人說是她親手縫製,便是難得是心意,旁人再如何也挑不出錯了,最尋常簡單的樣式,便是日後丟了或是出了問題,也不會叫人聯想她身上。


    初入宮就這般得體謹慎,蘇嬪不經意地轉了轉杯盞,讓青酈將手帕收好:


    “褚才人的女紅若是還被人嫌棄,我恐怕是不敢見人了。”


    褚青綰臉上染了些許緋紅,似不好意思地垂眸:“蘇嬪謬讚。”


    褚青綰其實是有些意外的。


    她聽頌夏說過這位蘇嬪待人和善,卻沒想到和低位妃嬪也會這麽自謙。


    蘇嬪視線在女子臉上一觸即離,須臾,她鬆開了杯盞,給青酈使了個眼神,很快青酈進了內殿又出來,拿著一個錦盒,裏麵放著一柄玉如意。


    “這如意溫潤趁手,褚才人閑暇時也可把玩,便送給褚才人當作見麵禮吧。”


    話落後,蘇嬪抬手揉了揉眉眼,露出些許疲倦姿態,褚青綰很有眼色地起身告退。


    待出了長春軒,扶著褚青綰的遲春低聲地鬆了口氣:“這位蘇嬪看來當真和頌夏說的一樣和善。”


    蘇嬪位高於主子,遲春當然不希望蘇嬪會是個難纏的,今日一番交流,至少這位蘇嬪沒表現出對主子的刁難,而且還給送主子送了這般貴重的玉如意,想來也是一位好相與的主子。


    褚青綰掃了眼被遲春捧著的錦盒,她輕歎了口氣:


    “和善的確是個和善的,卻也很麻煩。”


    遲春臉上浮現些許不解。


    褚青綰也沒有在外和她解釋,她聽父親提起過這次選秀提前的緣由,在得知太後和周貴妃頗不對付的前提下,褚青綰是不想和周貴妃有任何的牽扯的。


    偏偏蘇嬪和周貴妃交好,一旦她和蘇嬪走得近,很容易被人看作是周貴妃一派。


    所以,她在聽見頌夏的話後,給蘇嬪挑選的禮物便隻是一個挑不出錯也不出挑的手帕,但蘇嬪的迴禮顯然要貴重於她,這其中是否有深意,褚青綰自然是希望沒有,她並非是自作多情,而是涉及到如今後宮中最貴重的兩位主子,她不得不慎重。


    而在長春軒中,蘇嬪也在和青酈談起褚青綰。


    蘇嬪偏頭看著女子越漸越遠的背影,搖了搖頭道:


    “是個謹慎的。”


    青酈撇了撇嘴:“什麽謹慎,依奴婢看,是滑頭才對。”


    蘇嬪不置可否,見狀,青酈有些納悶地問:


    “主子為什麽要把那柄玉如意送給她?”


    長春軒也隻有那一柄玉如意罷了,平日中頗得主子喜歡,在得知褚才人會入住玉瓊苑時,主子就讓她準備好了兩份見麵禮,一個就是這玉如意,另一個則是支簪子。


    蘇嬪伸手,在半空中點了點青酈:“你啊,莫要這麽小家子氣。”


    話落,蘇嬪斂了斂情緒,輕聲道:


    “這次選秀,一共入宮新妃八人,除了那位顧美人,也隻有兩人得了才人位份。”


    論家世,褚青綰是不抵那位杜才人的,當今對位份頗有點吝嗇,便是寶林中也有一人和褚青綰家世相當,偏偏聖上隻給了褚青綰才人的位份。


    如今見到了人,蘇嬪才不覺得意外,這後宮的位份從不是隻看家世的。


    若她是聖上,恐怕也會對褚才人另眼相待。


    蘇嬪轉頭,和銅鏡中女子對上視線,銅鏡中的女子伸手摸了摸臉,她眸中情緒些許不明。


    都說以色事人者終不得好,但在這後宮中,誰又不希望自己有一副好顏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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