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後來蜘蛛發現少年變了,以往打坐都沒什麽特別出現的少年,身上竟然開始變的雲蒸霧繚的了,木劍也換成了不知名材質的寒光寶劍,以前揮劍隻是震動一圈落葉,現在蜘蛛要忙著搬家了,因為少年一劍揮出,自己的網還在,但是樹斷了…


    這天少年身上染著鮮血神情慘淡,剛跌倒在深山的一顆樹下,蜘蛛倒墜著蛛絲看著少年滿臉的鮮血,衣服都破了不知多少縷,蜘蛛無聊的蕩著身子,不一會兒又去收網去了,今天的蟬還沒吃,秋天來了,蟬也是越來越少了,等到下雪的時候,可就吃不到了。


    餓肚子的時候,好難過的。


    少年天黑的時候沒有醒來,蜘蛛無聊的看著書生也不是怎麽擔心,因為他身上還是熱乎的,它根據以往的經驗,獵物身上還熱乎,那就是還沒死透。


    直到第三天的時候,少年艱難的睜開雙眼,這迴醒來的少年沒有撐著劍,本來沒有風的天氣,樹葉就跟受到了震蕩一樣,四處飛揚,蜘蛛莫名的感覺到少年的氣息,開始愈發強盛了,甚至是盛氣淩人。


    少年神采飛揚,將地上的寶劍梗挎在腰間,深吸了一口氣,朝著山間喊道,“山澤野修,也可成神。”


    大笑著離去。


    隻是從那少年縷縷的破衣裳裏,掉落下一粒黑乎乎的東西,一直關注著少年的蜘蛛,待他離去後,湊上去看了看,又聞了聞最後丈著膽子舔了一舔,發現還一股子藥味,木渣渣的一點不好吃。


    蜘蛛暈倒前還在想著,“這東西有毒。”


    也不知過了多久,蜘蛛暈乎乎的醒來,它第一反應就是旁邊這黑乎乎的東西怎麽變小了,它急忙著往網上去,剛踏上網絲,就發現網斷了,它正迷糊著自己的家怎麽了,看著旁邊要掉落的葉子,才發現自己已經變的跟葉子一樣大了。


    它從屁股那裏扯出一根絲,往它咬了一口的黑乎乎的顆粒物那裏飄去,這蜘蛛已經在記憶傳承裏麵找到了答案,那東西很可能就是人類練氣士煉製的妖族化形丹。


    它抱著這顆跟自己一般大的艱難的推到樹後一處隱蔽的地方,心裏暗自的想著,終於有機會變人了嗎?


    那顆丹藥它啃了很久很久,每次吃完都要暈上好久,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又大了一圈又一圈,那天早上它終於啃完最後一塊,不出意外的暈了過去。


    少年已經很久不來山林裏了,它也不知道吃下這最後一口,最後的結果是怎樣,它暈倒前竟然還有點想那人了。


    時間一點點過去,蜘蛛的體型慢慢的變大,最後八隻足收迴去四隻,隻剩下四隻,身體慢慢的拉長,黑色的皮膚也一點點的撕裂開來,隱約能看到蜘蛛痛苦的表情,蜘蛛為什麽會有表情呢?


    因為那臉雖然沾滿了粘液,像是破殼重生似的,但也能看出是一張秀氣的人類少女的臉頰,芳華青青,好不美妙。


    現在應該稱唿它為她了。


    她在夜晚醒來,山間的夜風很涼,吹的她感覺好冷,“奇怪,我們蜘蛛怎麽會覺得冷呢?”


    下一刻一身少女絲毫不掛的玲瓏曲線讓她下意識的抱緊胸口,一雙蓮藕嫩臂遮的住這裏,遮不住那裏,還好夜晚山間無人,不然這副春光,就要泄去好大半。


    她想著自家記憶傳承裏麵關於妖物化形的辦法,生澀的施展法術讓那身遺蛻化成了衣物,山間歲月悠長,她見過的人類隻有那個自稱“山神”的少年,隻好將衣服化作那人身上的樣式。


    穿著寬鬆肥大,好不怪異,可她心裏高興得不得了,因為從此以後,她也是個人類了。


    妖族為何執著的放棄肉身不用非要化形呢?這人族是天道的寵兒,他們的身體修煉,事半功倍,妖土資源匱乏,又是苦寒之地,自然是個妖都想化形。


    她給自己起了名字,叫“念珠”,這樣一來,念珠可就更像個人類啦。


    後來過了好久,念珠白天修煉,晚上去學習人類生活習慣之類,傳承記憶對於這類知識很模糊,隻講了個大概,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早已幻成了人類少女的樣子,合體的裙子轉的時候邊角會成一個圈,她喜歡極了。


    那日她往山的西邊捉蝴蝶,以往這都是她的食物,現在變了人類,自然是不以這樣東西為食了,她看著村裏麵的那些稚童這樣玩耍,頓時也起了心思,這樣追著追著,好開心的。


    追著追著蝴蝶飛進了一處大院子,這座院子富麗堂皇,比山下的那村子好看多了,她見門沒關,索性進了院子,就看見那個曾經陪著她在山間食朝露的少年,還是那個樣子。


    所以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後來的故事很長,很俗套也很浪漫,跟很多少年少女的故事一樣,牽手賞那天上月,人間花跟水中繁星。


    如果她不是頭妖就不會有後來的故事了,最好的故事應該在同淋雪共白頭那裏畫上句號。


    念珠跟少年的好些年纏綿,並未告訴那個姓吳名涼的少年自己的真名,第一次見麵那會,隻說自己叫,“聽蟬。”


    妖族真名的在記憶傳承裏麵很重要,念珠是要寫在妖譜的真名冊裏的,那時候她也不知道妖精的真名,還可以做一件更浪漫的事情。


    吳涼這些年苦練劍法,為的就是殺妖,沉石山本就是一座小山,早些年前還有吳家,後來吳家也沒了,隻剩這個吳家獨子,散盡家財尋那些江湖武學,卻一本靠譜的都沒有,直到遇見一番機遇,不知道從哪裏來的練氣士重傷,第一次殺人的吳涼,擔心人沒死透還用劍攪了又攪。


    白花花的腸子讓他吐了個底朝天。


    入門的他削了把木劍,看著那本練氣士基礎,在山上偷摸著練著,那場景聽蟬已經看過好多好多遍了。


    後來吳涼拜了師傅,得了指點木劍換成了寶劍,再後來就是師傅死了,他功力大漲,還得了好些丹藥。


    心態也因此發生了變化,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


    這天吳涼不知道從哪裏尋來了本名為《無上自在術》的三流功法,一聽名字就知道絕不是什麽正經法門。


    初嚐人事的吳涼就拉著聽蟬試試是否像書中描述的那番,與人妙不可言,與自身修行更有增益。


    本來故事到這裏也算是家中閨事,誰家漢子還不準跟媳婦大被同眠了,可壞就壞在聽蟬運行這古怪功法隻覺得渾身血液燥熱,以至於後來現了原型。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聽蟬最後還是沒死,吳涼摔了劍趕她出門,從此山頭上多了一個站立山頭遠眺那西邊那府邸的癡情小妖。


    ———————————————


    小院裏梁羨魚虛扶著那同樣是黃色衣衫的女妖,一邊朝著李寧洛說道,“姐姐隻是氣不過那人轉身下山娶了我,雖然後來才知道我身上有那練氣士說的什麽修行資質,更可做那山上爐鼎。”


    “這中原委姐姐自然是不知道的,吳公子也隻是把我當那爐鼎而已,姐姐誤以為吳公子是另尋新歡,一時意難平隨手打殺了我。”


    趙俊平聽著早已是冤魂的梁羨魚述說,聽到這裏時,他的心神受了巨大衝擊,身子釀釀蹌蹌的摔倒在地上。


    真名念珠的女妖自然是不知道如此內幕,吳涼成婚的那晚這妖大鬧吳府,殺了下人一十六名,還順手一劍刺死了梁羨魚。


    念珠當時心境波動巨大,意外進了一階,跟吳涼打的難舍難分,年輕的練氣士多少存著最後的情意,多少不願意下死手,隻是山間的樹不知倒了多少顆,那個情景更讓蜘蛛精憤悶不已,招式一擊更盛一擊。


    聽到這裏,癱坐在地上的蜘蛛精念珠怔了怔神,從手中幻出一把寶劍,好像吳涼挎過的那把,“劍在此,人死了。”她扭頭看著梁羨魚,“你是我殺的,他呢,也是我殺的…”


    她想起在山間食朝露的時候,也想起那一張張破掉的網,山風吹起的時候小蜘蛛蕩過的蛛千。


    那個男人倒在地上,臉上帶血,那片瀾珊卻好看極了。


    她從懷裏摸出這個深秋裏最後一隻突然鳴叫的蟬,拿著寶劍的那手將劍尖對準心口,她放飛了那還是小蜘蛛的時候最喜歡吃的蟬,一點點的將劍刺進自己的心口。


    原來真有比被人拋棄更疼的傷口。


    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抬著頭看著那隻飛了的寒蟬,淒切的笑著。


    “我叫念珠,放了他了…”


    本就身受重傷的蜘蛛精,身死。


    梁羨魚看著眼前依舊俊俏的書生趙俊平,她嘴上說著人妖兩難,現下自己這副樣子,人鬼又何嚐好到哪裏去?


    梁羨魚不自覺的溫柔了嘴角,“五月八來茼蒿開,羨魚上山前就已存死誌,姐姐不殺我,我也決計是活不下去的,沒曾想靠著姐姐的妖氣苟延殘喘,還能撐到再見公子的這刻。”


    書生這短短時間便經曆過這些,此刻迴過神來,呆呆木木的,嘴唇顫抖著,眼角不住的流淚。


    丁前溪跟李寧洛二人也看不得這等離別場景,悄悄的別過頭,這早春天冷的異常,天空飄的毛毛細雨,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零星小雪。


    那邊梁羨魚還在跟書生說些什麽,隻是身形越發的不穩,眉眼的樣子已經看的不太清楚,聲音也聽不太真切,隻是書生的哭聲漸漸愈大。


    零星的小雪下的大了,將書生的發髻染成了一片白,梁羨魚末了伸了伸手,變的虛無的手接了接那她接不到的雪,“這雪可真好看啊,就是以後看不到了,呀,公子的頭發都白了。”


    她努力的想撣去那片白,臉上的碎片一片片的飛去,書生伸手去抓,碎片就成了灰,一縷縷的。


    “山下有句詩叫: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梁羨魚盈盈一拜,跟書生揮了揮手。


    “不能與公子共白頭啦。”


    雪還在飄飄揚揚的下著,天地間再無那女子的聲音傳來,隻剩那書生哭聲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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