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意雖涼,卻不至寒冷,可上官韜的話,卻讓人感到森寒無比。眾人皆知曉此番話語所警何人,可是他們不明白為何上官韜會突然變得如此冷酷。之前的他雖也嚴厲,卻不似此時眼中飽含殺意。


    一切,皆因背叛而起。


    那樣的人都可以背叛這個舒國,那麽,這些人如果不嚴厲整治,又如何保得舒國萬裏錦繡河山?從那時起上官韜明白了許清懿和上官天翊的話,仁慈,隻能給予配得上這兩個字的人,對於敵人,心如蛇蠍,陰險歹毒都不為過。


    酉時一刻,上官韜準時率領龍虎騎及其餘三萬騎兵從陰山關冒雨出發,奔襲北夷大營。若從大道出發,陰山關距北夷大營僅有六十餘裏,可經毒砂穀前往,卻需要近百裏的路程。上官韜趁著天色未暗便從關中出發,目的就是為了在夜裏抵達,摸黑偷襲北夷,以達事半功倍的奇效。


    奔襲近兩個時辰,天色已黑,雨勢已歇,可雨水導致的泥濘卻更加嚴重,除了精銳的龍虎騎外,其餘的騎兵已經開始出現疲態。上官韜迴想著地圖和腦海中的記憶,轉頭對趙龍傑說道:“趙老將軍,大軍應已奔襲了近六十裏,接近毒砂穀地界了。山路泥濘,除龍虎騎所乘淩雲良駒能夠適應,其餘騎兵皆已有疲態,隻怕強行行軍會無力作戰。本王想率龍虎騎先行出擊,餘部由您統率,在此地休息半個時辰後再繼續行軍,恰好可以接應先行的龍虎騎,不知您意下如何?”


    趙龍傑迴頭看了看已有些散漫的軍隊,雨中行軍,再加之道路泥濘,即便勉強趕到北夷大營隻怕也無力殺敵,稍事休息後再行奔襲亦為時不晚,而且一旦前鋒龍虎騎發生什麽意外也可進行策應,一舉兩得。


    “也好,殿下請務必小心。倘若北夷反抗頑強萬不可輕兵冒進,隻可在外圍騷擾襲殺,待老臣領兵趕到後再合兵殺入。”


    “本王明白,老將軍,一切就麻煩您了。”在馬上稍稍做了個揖,便立刻傳令讓龍虎騎開拔,兩萬精銳舍下了疲軟的三萬騎兵,策馬奔入了兇險的毒砂穀。看著上官韜遠去的背影,趙龍傑不由暗自感歎道:“齡雖輕而卻智慮深沉可怕,可怕。看來北夷那邊,真要下一場血雨了。”


    陰山雖地處西北,卻不至於荒蕪,可毒砂穀卻與兩側的青紅相綴大相徑庭,滿眼都是一片荒涼的枯黃。砂石遍布,鳥獸絕跡,唯有一些頑強的穴居生物在此地生存,可卻鮮見其蹤,讓毒砂穀儼然一副生命禁穀的模樣。


    毒砂穀多山,山勢不高,底下是平坦的砂石穀底,倘若不是此地有沙影蛇盤據,上官韜是絕對不會選擇從此處行軍的,在兵法上,這是設伏的絕佳地點。


    夜晚的毒砂穀靜悄悄的,除了耳畔迴響的馬蹄聲,似乎聽不見其他聲音了,由於大雨剛歇,漆黑的夜空中不見月亮與繁星的身影,讓空蕩寂靜的毒砂穀愈顯詭異。


    兩萬大軍馬不停蹄地趕著路,卻不知從他們進入毒砂穀的那一刻起,無數雙欣喜的眼睛就注意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大軍行至毒砂穀中部忽聞一聲令響,兩側的山上傳來了馬蹄的混響。上官韜的血液都快凝固了,他清楚地意識到了,這是北夷的埋伏。


    “快撤!有埋伏!”一聲嘶吼,卻來不及改變中伏的事實。


    借著山勢北夷的三萬精銳騎兵從山上急速地衝鋒而下,麵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和無比犀利的衝擊,即便是最為精銳的龍虎騎也失去了章法,所有人全都縱馬而逃,再也顧不上大軍主將上官韜。自山上發起的衝鋒,山下的他們無論如何抵抗都是無法阻止那強大的衝擊力的,隻能被分割,包圍,最終被圍殲,全軍覆沒,此時逃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上官韜也顧不上重整陣型,縱馬隨大軍向著來時的出口狂奔,穀外還有三萬援兵,隻要能成功匯合,北夷的這點伏兵根本不成問題。


    幸而龍虎騎配有淩雲良駒,在已奔波近百裏下竟還能與北夷的騎兵相平,兩軍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過正由於龍虎騎的強大機動力,北夷將領非常肯定這支慌不擇路的部隊一定是舒國的精銳主力龍虎騎,隻要殲滅他們,破關指日可待!


    一路狂奔,陣型全無的龍虎騎終於狼狽地逃到了毒砂穀的出口,可是,穀口的情況大出上官韜的預料,戰況急轉直下。


    “可惡!趙龍傑呢!那三萬騎兵呢!”上官韜看著空無一人的穀口憤怒地咆哮道。


    “殿下,想必是父親已經領兵前往毒砂穀了,我軍撤退慌亂之時與援軍相錯了。”趙虎威分析道,隻是此時情況危急三萬騎兵卻不知去向,這怕這次的行動要以慘敗告終了。


    “傳令眾軍立刻重整隊形,迴擊北夷追兵!此外立刻派出幾撥斥候,無論如何都要給我聯係上趙老將軍,命他立刻領兵轉向,夾擊北夷!”


    隻可惜,上官韜的命令還未來得及執行,北夷的騎兵就已追至,潰軍士氣早已低迷,此時見援兵無影,他們再次拉緊了馬韁,開始了第二次逃亡。


    “混蛋!給本王迴來!”上官韜氣急敗壞地大吼著,可是在亂軍之中這微弱的聲音很快就被不絕的馬蹄聲所淹沒。


    見上官韜還待在原地,趙虎威忙策馬靠近,拉著他的袖子喊道:“殿下!快走吧!北夷的騎兵要追上來了!”


    上官韜不甘地看著慌亂逃命的龍虎騎,最終隻能無奈地隨之縱馬而逃。


    北夷的騎兵追著龍虎騎趕了上來,他們發現,這些精銳的騎兵慢慢地失去了銳氣,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很快,兩軍相距已不到兩裏。


    此時一名士兵將一條紅布巾送到北夷領軍將領合木手中,合木見過之後大喜,得意地大笑道:“哈哈哈!沒想到數日前那個設計襲殺我數萬大軍的舒國二皇子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內線迴報,上官韜所率龍虎騎確實中計,他將按計劃刺殺上官韜,配合我軍全殲龍虎騎!更何況天助我也!慌亂中龍虎騎摸黑逃竄,竟逃向了黃泉穀,那是一條死穀,甕中捉鱉,手到擒來!”


    上官韜的行軍線路確實選得出其不意,格外致命,隻是從內線口中得知防範沙影蛇的方法及舒國軍隊的行軍路線後,一無所知的舒國軍隊根本就是待宰的羔羊,隻等他們鋒利的馬刀,砍下他們的頭顱。


    果然,混亂中誰也沒有發現,龍虎騎全軍逃入了黃泉穀之中,此穀入口窄小,穀腹較寬,可另一端卻是被峭壁隔斷,有進無出,是為死地。


    待龍虎騎逃至峭壁底下,後悔已於事無補,大軍被堵死在這山穀之中,混亂中想要重整軍勢談何容易,以這樣的亂軍迎戰士氣高昂的北夷精騎,死路一條而已。


    上官韜無奈地看著高聳的峭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屠殺,即將開始……


    第七十二章(下)


    穀中,死一般的寂靜。


    原本慌亂的龍虎騎竟奇怪地陷入了一片沉默中,原本渙散恐懼的眼神霎時變得犀利無比,滿懷興奮地看著黃泉穀的入口。


    “殿下……這是?”這詭異的沉默讓趙虎威不由大為詫異,仿若致命的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一般,讓人壓抑而不安。


    “黃泉穀,三生斷,是送人下地獄的好地方呢。”上官韜似意有所指地呢喃道。


    “殿下,您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背叛舒國的人將會死在這裏!”


    上官韜的話剛落音,身側的衛士立刻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了利劍,架到了趙虎威的脖子上。


    “趙將軍,你藏得好深啊。雖然本王早就知道身邊有冷氏派來的內奸臥底,沒想到竟會是你。可歎趙老將軍一生戎馬,讚譽載身,卻被你這個逆子一夕將其半生威名毀於一旦!”


    望著眼前那在黑夜中微微閃著寒光的青鋒,趙虎威已經明白了一切,他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殿下,您什麽時候知道我是奸細的?”


    “一開始。”上官韜冷冷地說道。


    “既然您已知道了我的身份,定也清楚我會將計劃全盤通知北夷,為何要堅持在今日按計劃偷襲北夷大營呢?這樣不明智的舉動,已經將您自己和這兩萬龍虎騎送進了地獄的大門。”


    上官韜不屑地瞥了趙虎威一眼,聽著遠處漸進的馬蹄聲,語氣陰涼得如同從地獄深處飄出的冷風一般:“將計就計,套中設套,想來不止套住了你,還套住了不少大魚呢。沒錯,是有人要進地獄了,不過不是我們,是北夷的追兵,今夜他們將會為你陪葬!”


    北夷的騎兵如約而至,卻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龍虎騎明明已經陷入了死穀,為何他們的眼神,卻像看著獵物一般的感覺。努力抹去心底的不安,合木率領所有的騎兵發起了最後的衝鋒,勝利,就在眼前!


    很不幸的,他的不安預感成真了,就在他下令發起衝鋒的那一刻,上官韜舉起了手中的赤炎鳳凰槍,一團烈焰從槍尖射出,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出絢麗的火花。


    “殺!”


    不遠處的龍虎騎擦拭著手中的長槍,冷笑著看著在地獄邊緣奔跑的北夷騎兵。跑吧,這是你們最後的衝鋒了,好好地享受這最後的時刻,之後,我們將會親手送你們下地獄的!


    未及衝鋒到龍虎騎麵前,無數的落石和滾木從兩側的懸崖上不斷滾落,將衝鋒中的北夷部隊徹底給砸懵了。埋伏?怎麽迴事?不是我們追擊被埋伏的龍虎騎嗎?怎麽會有埋伏呢?


    借著微弱的火光合木看清了不遠處龍虎騎騎兵的表情,那是一種得意而輕蔑的眼神,是強者嘲弄著獵物的目光,他們手中的長槍,正等待著刺穿自己的胸口。


    “撤!全軍撤退!”眼前的龍虎騎早已整好軍勢,靜靜地等待著落石滾木的攻擊結束,再趁亂一鼓作氣將他們全部殲滅。這是一張策劃周詳的巨網,倘若繼續留在黃泉穀中纏鬥,想必定是被一網打盡,全軍覆沒的結局。


    雖然合木做出了正確的判斷,可惜事與願違,上官韜沒有給他留出逃跑的空隙。就當北夷的騎兵拚死從四處飛落的巨石滾木中脫身來到距穀口不遠處時,一群黑影蜂擁而至,將狹窄的穀口死死堵住了。


    “衝過去,衝過去!”合木看著堵住穀口的那一群步兵,氣急敗壞地大吼道。幸而穀口的隻是一群輕裝的步兵,憑借自己這三萬精銳騎兵進行突圍還是不成問題的。隻不過他慌亂中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上官韜既然預料到了並派兵堵死了穀口,為何會派防禦力如此薄弱的輕裝步兵?


    很快,穀口的伏兵就用行動迴答了這個問題。


    他們取出了隨身攜帶武器,瞄準了衝鋒的北夷騎兵。


    “射擊!”


    無數的箭雨如蝗而至,將前鋒的北夷騎兵盡皆射倒。箭利如芒,瞬間穿透了北夷騎兵的鎧甲,深深地沒入了他們的身體。


    神機弩,一種據說已經失傳的機簧秘術,此弩射程一裏有餘,一弩可發十數箭,曾是戰場上令人膽戰心驚的殺器,此次經由鬼手門之手,三千餘副神機弩到了上官韜手中,成為他西征路上的王牌之一。


    高密度的箭矢止住了北夷前鋒的腳步,前方無數倒下的屍體令他們感到了無比的恐懼,隻要繼續向前,那瘋狂的箭雨在瞬間就會將自己吞沒,誰都不願成為真正的眾矢之的。


    作為北夷軍中優秀的將領之一,合木敏銳地意識到了形勢的危險。前方雖有致命的神機弩,可是數量並不多,而且神機弩一次發射的弓箭數量太大,以正常一個人所能攜帶的弓箭數量看來最多隻能維持兩三輪。隻要繼續衝擊,用屍體也能堆出一條生路來!後方是虎視眈眈的龍虎騎,作為舒國最精銳的部隊之一,即便是自己手下的精銳騎兵也不一定能在針鋒相對中占到一絲便宜,更何況此時他們是背麵向敵,止步,便是死亡的開始。


    “眾軍聽令!兵不顧將者,殺軍!將不顧兵者,殺將!畏死後退者,後隊斬前隊!”生死存亡關頭合木丟棄了所有的耐心,殺氣騰騰地發出了最後的一條軍令。


    在死亡的威脅下,北夷騎兵再一次發起了衝鋒。不出所料,在第二輪齊射後,神弩兵的射擊停止了,箭矢已絕,現在的他們比普通的步兵還不如。踏著同伴的屍體,北夷騎兵瘋狂地發起了最後的衝鋒,神機弩箭矢全無,威脅他們的存在已經消失了,衝出去,便是生機。可惜上官韜設下的陷阱是連環套,重重殺機,環環相扣,直到把眼前的敵人全部送上黃泉。


    堵住穀口的神弩兵開始退卻,隨後立刻有新的士兵替補了上來,將缺口重新封上。可是北夷騎兵無暇他顧了,現在他們所要做的,就是衝出敵陣,退迴大營,因此直到衝到眼前,他們才發現了這些步兵的特別之處。


    重甲,刺盾,鉤鐮槍,這是專門用來克製騎兵的重甲長槍兵!這是上官韜準備的第二張王牌。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無數帶著利刺的重盾築成了難以逾越的防線,隻要衝撞上去,鋒利的尖刺會立刻穿透馬的身體。


    長槍兵的出現徹底阻止了北夷騎兵的衝鋒,不光是要命的刺盾,還有那無數從盾牌縫隙中伸出的鉤鐮槍,每一次來迴,便有馬蹄被其切斷,北夷軍隊陷入了一片慌亂和恐懼之中。


    奇怪的是封住穀口的重甲長槍兵卻沒有發動進攻,可是他們明白,雖然專克騎兵,可笨重的裝備讓他們麵對騎兵時隻能呈守勢,主動進攻他們並不占上風。可這並無傷大局,他們的任務僅僅就是止住北夷騎兵的步伐並混亂他們的軍心而已,殺人的利劍,早已準備妥當。


    北夷騎兵完全停止後穀口伏兵的陣型再次發生了變化,重甲長槍兵開始向兩側退開,中間再次出現了空隙。隻是還沒待北夷騎兵抓住機會衝出敵陣,一支騎兵部隊從中間的缺口處殺了進來,領軍大將便是剛才消失無蹤的趙龍傑!


    合木完全明白了,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陷阱,從趙虎威報信前上官韜就已洞悉了一切,並猜測出了事態的發展,將他們一步步地引入這個無懈可擊的陷阱之中,失敗,早已注定。可怕的戰略眼光,可怕的計劃,可怕的人,舒國年輕的繼承人,必定會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患。


    一聲長歎,合木閉上了雙眼。今夜,他們必死無疑,隻是上官韜,我們,還有後手,你贏了這局,下一局,我的戰友會替我連本帶利地討迴來!


    “殺!求生無望何不置之死地!奮勇殺敵至死方休!”合木舉刀帶頭殺入敵陣,他們是北夷的血性戰士,死,也要死得悲壯!


    北夷全軍開始了垂死掙紮,可是上官韜並沒有打算給他們一點點突圍的機會,在趙龍傑領兵殺到的時候,他也已領著龍虎騎從後翼突入北夷大軍之中,徹底瓦解了北夷的軍勢。


    前後夾擊,上官韜最善用的戰術,隻是看起來簡單,可在戰場要實現這一戰術,卻是難於登天。但隻要夾擊之勢一成,幾乎沒有軍隊能夠抵擋得住前後同時展開的猛攻,勝利,唾手可得。


    此次戰鬥實在勝得太過輕鬆,七八萬人伏殺三萬人,周密的計劃,優勢的兵力,即便是麵對北夷精銳,也無甚難度。當上官韜一槍挑落合木之時,北夷的軍心徹底渙散了,在五萬人合圍下三萬北夷騎兵悉數被殲,無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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