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目雪白覆野,一片蒼茫,冷風肆狂,卻吹不散霾漫晴空黯淡虛弱的日光。抬眼唯見殘垣斷壁孤影獨立,蕭條枯枝上幾隻落單寒鴉厲聲嘶嚎。灰朦的遠樹遮掩了破落的屋舍,唿嘯的北風拽落了鵲巢,瘦木枝疏間雙鵲淒叫,勾起路人內心陣陣哀愁。


    上官韜茫然地看著眼前的一片荒蕪,腦中混亂的思緒絲毫無法將此處與繁華的紫華城聯係在一起。破敗的房舍,倒塌的圍牆,燃燒的樹木,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戰火吞噬一般,早已看不出一絲生機。


    死寂,沉沉的死寂。


    上官韜麻木地立在原地,任耳畔迴響著寂寥的烏啼,他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也無暇去思考發生了何事,此時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那沉重的悶響,那艱辛的抉擇,那句句清晰的爭吵,都讓他不知所措。


    很早,他就已清醒。隻是那沉重的眼皮,讓他始終無法睜開眼睛,那幹澀的喉嚨,讓他一直無法發出聲響,那麻木的四肢,讓他失去了動彈的能力,他隻能,靜靜地聽著周遭的一切聲響,無奈而心痛。


    他本以為他的父皇隻把自己當成是一個物品,用自己,可以交換舒國萬裏河山的安定,用自己,可以交換神華宮的鼎力相助,可是那一跪,卻又讓他陷入了迷茫之中。他看不見,可是當堅實的膝蓋與地麵相觸之時,那沉重的悶響告訴了他,他的父皇,跪下了,為了他。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的父皇就可以這樣放棄他,讓他這種多餘的人就此離開,或許對所有人都是一種解脫。隻是那一跪,讓自己本就遲疑的心更加不知何往。


    他愛他嗎?之前的答案是,他不愛他。而現在,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意他這個兒子,他不知道他與許清懿到底是何關係,他不知道許清懿到底是抱著什麽樣的目的接近她,他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藍若冰,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好累,夾在這些紛雜錯亂的事情裏真的好累。他寧願在失控那一刻就死去,也不想讓自己和他們麵對這樣痛苦卻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異類或是廢人,無論哪個都不是自己所能接受的結果。他隻想能夠幫助她,讓她留在自己身旁,隻想和自己的家人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可無論哪個選擇,這些皆是水中月鏡中花而已,隻不過是自己癡癡的奢望而已。


    離開那裏,無論您是怎樣的結局,都由自己承擔。


    當睜開眼睛之時,身邊早已空無一人,猛然想起昨日腦中依稀迴蕩的話語,上官韜隻能苦澀地幹笑,自己,又拖累她了。


    為了救自己,她身負劍傷,又因吸收了黑龍煞氣全身靈脈傷折過半……他直覺之後應該還有更多的事情,隻是他的身體承受不住無邊的困倦,意識又再次陷入深深的沉睡,直到今日醒來。


    他本想幫她的,可是直到如今,一直是自己在拖累她,自己更是可能……他又怎敢奢望她能留在自己身邊?反正,自己和她本來就是不可能的。


    上官韜拉開了胸前層層包裹的衣服,寒風刺在裸露的皮膚上,很涼,還有種刺痛的感覺。


    “哈哈哈……哈哈哈……”上官韜看著胸前龍鱗漸起的皮膚,絕望而淒涼地大笑著,隻覺嘴角似有一絲苦澀,兩道溫熱的液體緩緩劃過臉頰。


    異變終於還是又開始了,可是他不想迴去,是死是活,就看上天的安排了。


    上官韜咬開手指,沾血在胸口畫下了複雜的靈陣,周圍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各式的咒文。噬心咒,沒想到自己竟會有用到這個的時候。


    “唉!”對自己下完死咒,上官韜仰天一聲長嘯,現在,自己該何去何從?


    未及上官韜想好自己最終的歸宿,遠處傳來了陣陣低沉的咆哮,那瞬間,上官韜所有神經立刻從麻木中驚醒,這聲音,他永遠也不會忘記。


    妖魔!


    多少日夜,無論烈日當空還是朗月高懸,不管清風和煦抑或雷鳴雨驟,他都隻能躲在角落中瑟瑟發抖。那鋒利的尖爪,銳利的獠牙,猙獰的麵目,醜陋的身體,讓年幼的他在無數的夜裏害怕得無法入睡。


    群荒山的幾年,是他記憶中最為黑暗的日子,那是,沒有一絲陽光的夢魘。每一天都在膽戰心驚中度過,每一刻都在危險中尋找夾縫中的生機。妖魔的追殺,撕裂的人體,啃食得麵目全非的屍體,一切都讓他陷入了癲狂和絕望之中。


    離開多年後,夢中仍會不時出現那讓他終生無法忘卻的恐懼,還好那個時候,總有一張溫煦的笑臉安撫著自己。


    隻是此刻聽到那令人厭惡的嘶吼,上官韜的身體依然不住地顫抖著,恐懼,激動,仇恨齊齊湧入腦中,命不久矣,那也要拉上幾個墊背一起走上黃泉路!


    黑氣再起,隻是此時的上官韜卻是無比清醒,滿腹的仇恨,赴死的絕望,他再無所懼,就讓這一身不祥的黑氣,將一切一起吞噬吧!


    絕塵而去,上官韜直奔妖魔嘶吼之處,眼前,讓他腹中再次湧起了作嘔的浪潮。


    血,染紅了雪。燃燒的房屋,瓦礫不斷掉落,四周早已沒有一絲生氣,有的,是殘破的軀體,斷折的手腳,在妖魔入侵的那一刻,來不及逃走的難民,再也無法留下完整的屍體。


    血色,沾染了妖紅,火光,跳動著赤紅,一切,蝕紅了上官韜憤怒的雙眼。


    煞氣乃獄雷原樣,雖不知其真諦,但是盛怒下的上官韜的身體卻敏銳地察覺了其中部分訣竅,一身濃烈的黑氣中竟有雷光滾滾閃動。


    不待上官韜殺上前去,在四周混亂遊蕩著的妖魔齊齊抬起了碩大的頭,血紅的雙眸皆直勾勾地看向一身黑氣的上官韜,口中滴落的涎液蝕化了地麵,身上微微有黑氣氤氳。


    “來吧!”


    一聲怒吼,兩邊皆是舍身而上。


    它們沒有意識,一切僅憑自身的本能而動,他們渴望溫熱的鮮血,渴望新鮮的骨肉,渴望青龍的氣息。它們肆意地揮舞著自己的利爪向上官韜襲去,不管爪下接觸到的是什麽,盡皆將其撕裂。


    上官韜靈活地在妖魔的縫隙中穿行,它們的利爪在同伴的身上撕出了無數傷口,灼熱的血流噴湧而出,沾染全身,讓本就醜陋的身體更加猙獰可憎。


    “天地為誓,召四方之雷,紫雷蒼炎,蕩滌周天。五雷落!”


    閃過幾隻妖魔的攻擊,驅咒一指,無數天雷自天際落下,將四周耀成一片蒼白,再也看不見一絲周遭之景。他也隻是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試試,沒想到這種龐大的雷術在這種狀態下竟能如此輕鬆地成功,看來這黑氣果真與傳說中司掌天雷之力的青龍有關,雖隻有一瞬間,但在那耀光落下之前,上官韜還是看到了,那轟鳴的雷電已被黑氣玷染,夾雜有絲絲黑色的閃光。


    巨大的轟鳴,那是雷電的炸響。隻是在這一片巨響中,妖魔的嘶吼卻更加狂躁,這樣的靈術,都拿它們沒有辦法嗎?


    雷光黯去,被雷電擊傷的妖魔在原地憤怒地咆哮著,身上原本稀薄的黑氣竟然變得愈漸清晰,那氣息,竟與上官韜身上的黑氣絲毫無差。


    “到底怎麽迴事?這氣息……”上官韜錯愕的看向不遠處瘋狂躁動著的妖魔,為何它們身上,也會有和自己同樣的氣息?


    “不!不!不!”上官韜絕望地衝天大吼著,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妖魔……妖魔就是這麽形成的嗎?


    上官韜無力的思緒還未反應過來,躁動的妖魔齊齊轉向上官韜所在的方向,血口一張,幾道肆虐的雷電咆哮而出,撕裂了滿地的殘雪,瞬間將上官韜吞沒。


    血,在流。上官韜知道這一擊自己的身體已經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了,劇烈的疼痛傳遍了身體的每個角落,反倒讓他的感覺有些麻木了。


    遠處,更多的妖魔聚攏過來了……胸口,一陣寒徹骨髓的冰冷不斷向下侵蝕……


    “嗬嗬嗬,噬心咒,開始生效了嗎?”


    沒想到,這裏的妖魔是如此強大的存在,自己,還是太嫩了。隻是這裏的殘局,她能夠解決嗎?他不知道。既然如此,就讓自己在死前給她清理點麻煩吧。


    上官韜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他不再刻意地用意識去壓抑煞氣的釋放,當他徹底解開煞氣的壓抑之時,那衝天的煞氣再次噴湧而出,每多一分,上官韜的意識就模糊一分。這樣就好,清理掉這裏的一切,噬心咒會慢慢吞噬掉自己的,也不會給她留下太大麻煩的。


    煞氣的爆發,周圍所有的妖魔霎時更加興奮,赤紅的妖眸幾乎都要淌出血來。它們似乎知道這煞氣還會繼續擴散增強,竟然在躁動中等待著它的爆發結束,互相攻擊相鬥起來。


    “這樣……就結束了……”帶著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上官韜緩緩地合上沉重的雙眼,好累,就這樣,靜靜地睡去就好了……


    意識,已幾乎要完全淹沒在舒適的寧靜中了,卻在那完全睡去的一刹,一道他無比留戀的聲音,將他的意識硬生生地拉迴現實。


    “韜韜!快住手!”


    “清懿……你來了……”費力再度睜開眼睛,她,一身飄渺的藍衣,向著自己飛奔而來,清麗似仙,隻是自己,已成了無法和她相配的模樣,上蒼啊,還真是喜歡讓他,絕望得想要弑殺傳說中那操縱著凡人命運的神啊……


    寒風唿嘯,撕裂一地純白,卻怎樣都吹不散那濃烈的黑煙。


    許清懿靜靜地看著眼前已幾乎失去意識的上官韜,他的容貌,已看不出那英俊的模樣,現在的他,獠牙利爪,滿身龍鱗,早已脫離了人類的存在。


    “清懿,不……不……”上官韜用僅存的意識搖著頭,卻聽到自己發出的,已不能用人類的聲音形容的嘶吼,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為什麽?她此刻竟會出現?為什麽?自己這醜陋的模樣要被她看見?為什麽?自己,永遠是給她添麻煩的存在?


    上官韜扭頭狂奔而去,凜冽的黑氣,將撞到的妖魔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傷口。他不要,在這種時候見到她,在自己人生最後的時刻,為什麽不能讓他一個人靜靜死去,不讓任何人看到他醜陋的容貌呢?


    “韜韜……”


    上官韜逃得很快,可是,許清懿追得更快,轉瞬之間,她早已越過重重妖魔的包圍,拉住了上官韜布滿龍鱗的……利爪。


    與昨日一般,在許清懿的手接觸到上官韜的瞬間,所有的黑氣立刻向許清懿的身體侵蝕而去,她的身體眨眼間便暴起了無數經絡,隨著黑氣的進入不斷地鼓動。


    一聲咆哮,上官韜劇烈地掙紮著,想要從許清懿的手中掙脫。太遲了,現在的他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他不想讓她為了自己,再一次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他真的好想問問蒼天,為何總要讓自己,在她麵前變成一個一無是處的累贅?


    “韜韜,不要動……”許清懿咬牙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隨著上官韜的拉扯,每一下,都有絲絲鮮血從牙縫中溢出。可是上官韜早已隻剩下一絲殘存的意識,這一點意識隻想著,讓自己在她麵前不要死得如此難看,怎有精力去理清如此他所聽到的每一句話呢?


    上官韜的狂躁讓許清懿隻覺自己體內靈氣亂湧,再這麽下去,自己就算不失控全身的靈脈也得全廢,更別提要將上官韜體內的獄雷靈氣鎮壓下去了。思及此處許清懿提腿一動,順勢將上官韜掀倒在地,轉而騎到他身上鎖住他的雙腿,兩手死死扣住他的雙手,任憑肆虐的黑氣不斷地往自己體內湧入。


    四周的妖魔似乎感覺到了煞氣的突然減弱,紛紛停止了相鬥向許清懿襲來。


    隻是隨著煞氣的不斷吸收,許清懿的身體似乎越來越虛弱,額頭的冷汗早已將她的一頭灰發盡皆濡濕,嘴角滲出的血跡似乎潰堤般不斷湧出,她那小小的身體,在唿嘯的北風中,微微顫抖著。


    許清懿餘光一掃,淡淡地問道;“司空禦,你在對吧?”


    “是的,宮主。”司空禦不知從那個角落突然冒出,出現在許清懿身旁。


    “你現在對那個的操縱能到幾分了?”


    “宮主,我現在已能完全控製了。”司空禦俯首恭敬地迴答道。


    許清懿聞言似乎有些吃驚,隻是很快,她就恢複了平靜,依舊淡淡地迴答道:“是嗎?我看看。”


    “好。”


    司空禦長吸了一口氣,這力量,還真是難以控製啊。


    森寒的靈氣在瞬間釋放,方圓數裏內的人盡皆感受到了這股龐大而詭異的靈氣。


    “很好。”許清懿微微側頭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可是還是有些龍化現象,還需要繼續加強修煉。接下來該做什麽,你明白吧?”


    司空禦看了一眼手上微微浮現的龍鱗搖頭笑了笑;“宮主,我不像你,要完全掌握青龍的力量可是需要不少功夫呢。我立刻前去把那群異龍種引開,宮主你大可放心。”


    她真可謂是天縱奇才,對靈術以及靈氣操控的敏感度以及運用,遍觀天下無人能出她之右,那股龐大的力量,她竟然在其覺醒後的短短幾日就能運用自如,獨力保護劉之毓殺出重圍,這樣的主人,還真是叫他又愛又怕呢。


    “注意,別越過界限了。”


    “好。”司空禦頓住腳步,迴頭看了一眼專心於上官韜身上的許清懿,微微笑了笑。宮主,要達到你在的地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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