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好像是他進入到攝政王府後第三次哭泣。


    爹爹說不喜歡看見他哭泣,這是沒骨氣的象征,於是他從不哭。


    隻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家的時候才會偷偷哭兩聲。


    可是這次不一樣。


    他對‘家’的概念愈發的模糊,在他腦海中的溫柔女人身影也愈發的模糊,就好像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就好像他一直都沒有母親,就是這王府中的世子。


    可是他還記得一點,記憶中的女人輕柔的撫著他的眉眼,輕聲地喚他...


    “世子,王爺有請。”


    好好的悲傷氛圍被打斷。


    賀錦佑低頭用袖子胡亂的把眼淚擦幹,但兩隻眼睛都還紅著。


    他不敢轉身看司童,他知道司童若是看見他哭絕對會告訴賀乾昭。


    隻悶悶地應答:“知道了,這就來,你先迴去。”


    “你哭了?”


    “沒哭。”錦佑憤憤地轉身瞪著他,一對小鹿眼因剛哭過還紅著。


    可惜隻得到司童的嘲笑:“謔,你還真哭了?我要去跟王爺說!”


    “你怎麽這麽幼稚還告狀!”


    “哼!”司童傲嬌的撇過臉,“我不告狀,行啊,拿你的禁書來換!我可是看見文言他們去了那個書肆。”


    “可以,都給你,不許說我哭了。”


    “好說好說,我親愛的乖乖小世子,您可快快請起,需不需要屬下給您捏捏肩捏捏腿,再背您去書房?”司童狗腿地做蒼蠅搓手狀。


    “yue~滾!”


    “好嘞!”見賀錦佑被他惹出真火,司童一溜煙的跑遠了。


    “好惡心!”錦佑說完,又給空白牌位磕了幾個頭“佑兒不是說祖父您,佑兒先走啦,下次一定是提著水果來看您的!”


    祠堂隻有一個空白牌位,其實錦佑也不知道這位‘祖父’姓甚名誰,幾年過去,他仍是對這個京城,這個王府,以及賀乾昭這個人,都不甚了解。


    好像這個地方本就不該有他存在一般。


    賀乾昭是九天高高在上的皎月,而他隻是一個差點凍死在雪地裏的乞兒。


    可是神秘的月最終被他攬在懷中,他也不再是乞兒...


    命運呢,像糾纏著因果的線,是理不清的。


    他就這樣胡思亂想著,路過的婢女小仆都衝他行禮,他麵無表情,好似又變成了賀乾昭二號。


    書房外站著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阿舟,以及阿雀兩姐妹。


    三人像門神一樣,隻有小雀兒偷偷衝著錦佑做了個鬼臉,還被阿雀拍了一巴掌。


    錦佑在門外站定,拱手行了一禮:“爹爹,錦佑求見。”


    “進來。”男人的聲音還是那般不喜不悲,可能真的離瘋魔隻差一步之遙了。


    錦佑心中歎氣,真不如蕭雲臻那句‘還不如死了呢!’


    其實他心中隱隱有關於小崽子說他會變成陰翳之人的猜想。


    大抵是被這個鬼地方折磨的吧!


    收了心思,在書案前站定,隻是他沒想到,季仲桓竟然也在。


    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竟然能心平氣和在一個書房內談事?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日月同輝了屬於是。


    於是他又向季仲桓行了個晚輩禮:“季大人。”


    季仲桓微微錯身迴了個臣禮:“世子。”


    “佑兒,今日之事你可知錯了?”


    “是,孩兒知錯了。隻是爹爹,孩兒不明白...”錦佑偏頭瞧了季仲桓一眼,不確定這些話能不能當著季仲桓的麵說,但看他確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盡管說便是。”


    有賀乾昭這句話,錦佑便放下心來:“是。”


    “佑兒今日並未看懂整局,隻以為是皇後與貴妃的相互算計。為了扶正貴妃爹爹也是費了些氣力的,佑兒不想看著貴妃受損。”


    “你這麽想其實並無不妥,但事情不可隻知其一。這一局看似是簡單的算計,但如果熙嬪一早便是皇後的人呢?”


    錦佑的腦子有一瞬間宕機,他拱了拱手:“爹爹解惑。”


    賀乾昭抬眼看向季仲桓,見其點頭便開口道:“如今你已八歲,這些事還是同你講給清楚吧。”


    “如今的局勢看似是我掌控全局,但皇帝的勢力也在暗中崛起。他不止一次的想要從後宮下手來除掉我,但他設下的局都不高明,屬於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一類。”


    但不得不稱讚一句,若是被宣帝成功,就算不會受到什麽傷害卻也能惡心到人。


    “就像這次的局,其實貴妃什麽都沒做,皇後也什麽都沒做。香是皇帝給的,是熙嬪自己燃的,信也是熙嬪親筆寫的。


    皇後若能將貴妃引去毀她清白便是死路一條,但貴妃不可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熙嬪與林越本就是青梅竹馬,是林越自己為了官位而將熙嬪獻給了宣帝。”


    “而熙嬪進宮後便一直站在皇後身後,她每一次與林越私通都是在宣帝的默認下。”


    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隻有林越自己不知道,以為自己權力與美人雙收。所以在宣帝引導他時,他才會怕死地反咬賀乾昭。


    “可是貴妃好像...也不知道?”賀芷衣那副樣子可真不像演的。


    賀乾昭輕笑一聲,沒有否認。賀芷衣確實什麽都不知道,那個蠢貨隻知道勾引宣帝想要做皇後,可惜,宣帝雖然好色但卻不是昏庸之人。


    “佑兒,這宮裏的事情太過複雜,我本不想讓你提早接觸,但時不待我,時局之勢轉瞬即變,任何事要看得透徹才算真正的掌局之人,我隻是不希望你在日後成為棋局的棋子。所以為父決定讓你跟著季大人。”


    “啊????”錦佑臉上的疑問多到無法隱藏,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可是明明所有人都傳兩個人是死對頭啊?


    不是說季仲桓不依靠家族考上狀元的最討厭賀錦佑這種天才貴族二代嗎?


    兩人見麵就懟,但多以賀乾昭沉默不語,季仲桓越罵越急敗興而歸為結局。


    “這便是我說的,凡事不要隻看其一,若我同季大人隻是逢場作戲呢?”


    賀乾昭埋頭寫下最後一筆,收了筆,將信紙風幹。起身路過錦佑身旁時拍了拍他的肩膀。


    “有些東西不是隻靠讀書便能學會,仲桓手中積壓的案子很多,你可以跟著他學人心。最近我可能不在府中,若是進宮記得將兩姐妹都帶著,來府中求見的人,你自己斟酌,我不在府裏你便同攝政王。”


    賀乾昭留下一句話,便喚了阿舟。


    “將信傳去南境。”


    又是南境……老太醫說那藥就是南境的藥,這信也要傳去南境,南境那邊到底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想知道,也許林越就是一個突破點。


    “爹爹,若是審訊林越,我能去看嗎?”


    賀乾昭遲疑一瞬,但他還是點了點頭,“人在地牢,晚些審訊時會派人叫你。”


    說完賀乾昭便離開了,感覺他總有忙不完的事,停不下來的算計。


    書房內隻剩下季仲桓頂著一張冰塊臉,錦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反倒是季仲桓冷不丁開口:“上次的事情皇上沒讓我查,想必賀乾昭與你說了猜想。三皇子被禁足了幾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暫時皇帝不會輕舉妄動,但你也要小心。”


    這還是錦佑第一次聽到不苟言笑的季仲桓說這麽多話,除了罵爹爹的時候。


    “佑兒省得了。”


    “這些時日賀乾昭不在府中他不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府裏,所以將你交給我。在這京城中他能相信的人不多,但是你要知道他不會害你。”


    錦佑愣了下,他確實沒想到這一層麵。


    果然看事情不能隻看表麵。


    “但是。”季仲桓話音一轉:“你也知道大理寺是什麽地方,所以明天開始跟著我出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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