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皇後看著前方氤氳的帶著茶香的水汽,默然不語。


    這時候紅泥小爐上煮的雪水滾了,崇寧公主忙用錦墊裹著手柄端起注入瓶中,然後又端起瓶子,把水注入盛著雙井白芽的定窯白釉劃花萱草紋茶碗中,眼睛看著茶碗中泛起白沫的乳白茶湯,口中道:「母後,對小鳳凰來說,似錦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是他信任的愛護的人。」


    許皇後依舊沒有說話。


    崇寧公主依舊不緊不慢,查看著茶碗中的湯花,道:「好幾次了,雪雨之夜,小鳳凰舊毒複發,我們都喂不下藥去,都是大老遠叫了似錦過去喂藥侍候的,虧她每次風裏雨裏都過去。」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她明明是吏部尚書的長女,也算京中數得著的閨秀了,也就是把小鳳凰當做親人,才會這樣……」


    殿內靜了下來。


    秋風吹過,簷角鐵馬錚錚。


    許皇後忽然開口道:「崇寧,若是鬥茶,湯色以純白為上,湯花的色澤以鮮白為上,你可全輸了。」


    崇寧公主察覺到許皇後的動搖,笑吟吟道:「母後,您若是想品嚐最頂級的茶湯,就讓小鳳凰來給您點茶啊!」


    許皇後沒有說話,神情卻柔和了下來,顯見是想起了美好的往事。


    崇寧公主當即吩咐王雲芝:「王姑姑,拜托您去一趟東宮,就和太子說,母後要和他商議後日中秋宴的事,請他過來。」


    王雲芝看了許皇後一眼,見她沒有反對,便答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約莫三刻鍾之後,外麵傳來一陣腳步聲,許皇後立即從這許多腳步聲裏辨認出了林岐的腳步聲,不由微笑起來:「小鳳凰來了。」


    果真片刻後,外麵傳來太監的通稟聲:「太子殿下到!」


    林岐頭戴玉冠,身穿深藍圓領袍子,腰圍玉帶,笑吟吟走了進來,先拱手給許皇後行了個禮,又向崇寧公主打了個招唿,然後在許皇後對麵坐了下來。


    皇太子一到,王雲芝就屏退殿內閑雜人等,此時殿內隻有許皇後、皇太子和崇寧公主。


    許皇後眼睛滿是慈和,細細打量著林岐,見他黑發微濕,雪白臉上也隱有水汽,越發顯得稚嫩了,不由笑了,道:「小鳳凰,你怎麽這時候沐浴?」


    林岐不說他是剛從城外迴來,卸了易容,索性洗了個澡的,含笑道:「母後,太後和蘇貴妃又找我父皇鬧了?」


    許皇後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還不是林嶂從北邙山祭掃情人墳墓迴來,歸途中馬車翻了,把他給摔斷了腿,太後和蘇貴妃非說是你做的。」


    林岐笑容稚嫩可愛:「母後,是我做的呀!」


    許皇後:「……」


    崇寧公主:「……」


    短暫的沉默之後,許皇後先開了口:「傻孩子,既然動手,幹嘛不把他給弄死!」


    林岐天真地笑:「弄死了林嶂,讓林崢和林嶸這哥倆上來麽?他們都比林嶂聰明得多啊!」


    林崢是德妃之子,林嶸是淑妃之子,皆聰明俊秀,很得洪武帝寵愛,而且外家官高卻無勢,不受洪武帝忌憚。


    許皇後無話可說。


    崇寧公主道:「小鳳凰,你不會在父皇麵前也承認吧?」


    林岐眼睛睜得圓溜溜,顯得特別稚氣:「父皇不會問我的,他怕我問他林嶂和男寵的那些事,生怕我跟著學。」


    他因為不好女=色,至今還是處男一個,所以洪武帝很擔心他被人引誘,好了男=色,因此在林岐麵前,絕口不提與男寵相關的話題,也曾召去林岐的伴讀和東宮的侍衛及太監,親自訓誡:「誰敢引誘皇太子,誅滅九族。」


    許皇後低下頭,端起茶盞,裝作品茶。


    其實她也懷疑過。


    畢竟在貴族圈子裏,男子十三四歲就開始睡丫鬟玩小廝,這樣的事常見得很,就連洪武帝自己,大婚時也有十幾個通房了,其中就包括現在的程德妃。


    林岐看了崇寧公主一眼。


    崇寧公主立刻意會,開口道:「小鳳凰,你為何讓王女官在中秋宴的名單上添上似錦的名字?」


    林岐一臉煩惱,左手支頤,歪著腦袋歎了口氣,接著又歎了口氣,道:「此事說來話長。」


    崇寧公主極為配合:「到底是怎麽迴事?」


    林岐又歎了口氣,見許皇後的視線看了過來,是側耳傾聽的樣子,便道:「似錦覺得自己有錢,不想嫁人,想要小姑獨處到老,為此寧可出家為尼研修佛法。周大人被她鬧得沒辦法,如今正讓人修繕西邊新買的宅子,預備讓似錦獨自住在裏麵研習佛道法理,以後不再婚嫁。」


    「我們畢竟一起長大,情分不同,我想在她閉門清修前,讓她見見宮裏的繁華熱鬧,也許她就不出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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