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羨慕你,因為你還有母親陪伴。”落清托著腮,語氣充滿了豔羨,“有阿娘在,是多麽好的一件事。你還記得吧,前些天,大理寺卿說我是她的女兒,被我斥責了。”


    文堪憐:“記得。”


    他也對落清的身世有疑心。


    落清從前明明是章家的兒媳,符章兩家結秦晉之好,為何落清會不認父親?


    落清勾了勾唇角:“事實上,我的確是他的女兒。你要說我不孝,我是認的。”


    文堪憐由於過於震驚,臉上都沒來得及帶上表情。


    怎麽會有人承認自己不笑?


    落清唇角的笑帶了絲無奈:“你聽說過大理寺卿家幾年前的那場火嗎?”


    文堪憐:“嗯。”


    落清摩挲著茶盞上的花紋:“我阿娘死在了那場火裏。火是大理寺卿放的。”


    盡管落清已經努力壓製情緒,聲音裏還是帶了一絲顫抖。


    文堪憐皺眉:“他為什麽殺了自己的妻子?”


    落清冷笑一聲:“為什麽?富貴、權力、名聲、聽話的兒子,亦或隻是,單純的厭惡,殺了人,還需要理由嗎?”


    文堪憐想反駁她,刑部審案子要講理由的。


    可話剛到嘴邊,看著落清平靜的麵孔,又咽了下去。


    是了,有些人作惡,是不需要理由的。


    文堪憐:“你不怕我去彈劾你嗎?”


    落清:“我若是怕,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了。”


    不知為何,文堪憐從落清的神情裏看出來了一絲坦然。


    他有些不明白了。


    下午的陽光正好,從窗欞灑進來,微塵在空氣中飛舞。


    透過微塵和陽光,落清道麵孔模糊起來。


    落清:“我們的阿娘很像。”


    文堪憐迴頭去尋自己的母親,看到了窗子外忙碌的身影。


    落清:“她們都很愛我們。我們不一樣的是,你還有阿娘,我阿娘已經不在了。”


    文堪憐沉默了。


    落清:“曾經我也想過,等我以後如何如何,一定加倍地對阿娘好。


    “我如今的確是做了高官,也有了名聲。但是我沒有機會了。”


    “那時已經在東宮做事,為什麽他還會殺你阿娘?”文堪憐不明白。


    有一個在太子麵前當紅的女兒,為何沒有半點忌憚?


    “有的時候,權勢和名聲不一定能護住所有你想保護的人,但名聲有時候可以殺死一個人。”落清狀似無意道。


    文堪憐垂下眼,似乎想到了什麽。


    落清:“權勢可以殺人,名聲更可以殺人。名聲殺人於無形,比權勢更狠。”


    落清的言外之意是,你可以口無遮攔,在外樹敵無數。


    可你的母親要受流言蜚語之苦。


    不是落清威脅他,隻是讓他認清一個事實。


    不要讓自己到頭來 成為那個兇手,成為最後悔的人。


    落清歎了口氣:“我們雖已做到高官,可比我們有權有勢的人,大有人在。


    “有人視我們為眼中釘、肉中刺,我們可以不懼生死,可我們的親人是無辜的。”


    落清把話說的更明白了一些。


    他的嘴毒並非壞事,能幫人看清自身。


    可有時候毒性太大,會連身邊人、無辜者也傷了。


    落清不是要他跟華鄢一樣沉默寡言,隻是希望他能在她不在的時候,不要處處給自己樹敵。


    “大人的苦心,屬下銘感五內。”文堪憐忽然站起身來,對著落清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他也是進士及第的少年英才,怎麽會聽不懂落清的言外之意?


    他怕旁人接近,因此言語犀利。


    恐怕不知不覺間,傷了這許多人。


    這些人裏,難免有對他懷恨在心的。


    可他能安然無恙到如今……


    “大人,屬下……”文堪憐忽然撩衣跪倒,對落清磕了一個頭。


    細想起來,這一年裏,落清為他擋下多少災禍。


    他若是再不知感恩,實在是豬狗不如了。


    “哎呀,你這是幹什麽呀。”落清嚇得彈起來,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快起來。”


    文堪憐:“大人,屬下明白了。”


    ——


    南詔君臣離開長安那日,咩時君沒有哭。


    他靜靜地站在落清身邊,目送王姐和熟悉的人離去。


    落清覺得他情緒不太對,結束之後去尋他,迴複的人說南詔小殿下累了,這些天不見客。


    新法已修成,落清要同柳承民商量頒發的事情。


    將要離開刑部,微服私訪,手頭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一來二去,落清竟把這件事拋到腦後。


    九月十九,落清將要動身的前一日。


    到了家中,黃裳告訴她,南詔的小殿下在知微堂裏等她。


    落清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咩時君的事情。


    落清讓吟宣和黃裳先用飯,急急忙忙地一路小跑過去。


    知微堂裏的沒點燈,黑漆漆的一片,落清能隱約感覺到有個人影站在裏麵。


    “小殿下?”落清疑惑地出聲,“小殿下怎麽不點燈啊?”


    落清摸索著進去,準備去點燈。


    “別點燈。”咩時君聲音裏帶著緊張。


    落清隻好停下,看咩時君似乎是披了件寬大的鬥篷。


    正欲出口問,咩時君那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下一瞬,他從後麵抱住了落清。


    隔著衣料,落清能感受到一點他滾燙的體溫。


    似乎……鬥篷之下,他隻穿了一層紗。


    “小殿下,這是……”落清慌慌張張地想推開他。


    “瀅瀅,別丟下我,好不好?”他聲音裏帶著顫抖。


    落清心跳漏了一拍,放棄了掙紮,試圖讓他冷靜:“小殿下,有什麽話,我們好好說,別這樣。”


    “瀅瀅,你聽我說完。”咩時君將腦袋擱到落清肩膀上。


    那人的唿吸很亂,亂到讓落清的唿吸也急促起來。


    像是下定了十分的勇氣,他道:“瀅瀅,我知道,我除了南詔小殿下這個身份,什麽也不是。


    “我知道,我比不上冠軍侯,比不上他少年英勇,比不上他智勇雙全,比不上他和你青梅竹馬。


    “我也知道,我配不上你,我配不上你才華蓋世,也配不上寬闊的心胸,更配不上你驚才豔豔。


    “是我拆了你們,我知道,若不是我,你和他,才是最好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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