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總有人唱著:“歸去來——歸去來——”從幽幽林中飄然而至,不知是哪家仙女,或者魑魅魍魎。歌聲總是拖的很長,和著繚繞的雲霧在山頂上盤旋,久久不曾消散,夜夜不缺席。


    姓趙的男人是城裏開運輸車的,在家中排行老七,姑且叫他趙七。趙七每日晚上將這城裏的垃圾運到鄉下的垃圾場,總有經過這座山頭。


    “歸去來——”


    太陽落山的時候,聽著這招魂一般的歌聲,隻叫他腳下不敢鬆懈,油門踩到底,隻盼望能快點逃離。


    一日傍晚,他照往常一樣開著車往鄉下走,車裏放著一台二手收音機,一米多長的天線從打開的車窗往天空探去,車子裏迴蕩著因為信號卡頓而錯拍的dj鼓點。趙七的腦袋小雞啄米似的跟著晃啊晃,嘴裏叼著一根煙,煙灰落在路邊買的牛仔褲上,也不覺得燙。


    平日運垃圾賺不到賭本,工頭今天早上又以他遲到扣了工資。生活到處不痛快,前幾日他一起打牌的賭友送了他一包糖果,他嚐著味道不錯,有種登仙之感。趙七琢磨著迴去找賭友再買幾包。


    如此想著,腦海裏又開始迴味糖果給他帶來的美夢。夢裏他有套大房子,房子裏有個老婆,老婆長得比工頭的老婆還漂亮。老婆給他買新衣服,衣服口袋裏掏出來全是錢。然後他拿著那些錢又去買了個老婆,妻妾成群,兒孫滿堂,逢賭必贏。


    青煙散去,一聲尖叫刺破他的美夢。趙七恍然間踩下刹車,一聲刺耳過後,塵埃落定。他出了一聲冷汗,整個人清醒過來。趙七急忙忙下車,車前倒了個女人,女人身下沒有血,看起來沒有受傷,這讓趙七稍稍放鬆了些。女人穿著一條白色的吊帶睡裙,裙擺因為她的姿勢被掀到大腿間,露出細長的肢體和潔白的皮膚。趙七腦子裏嗡的一聲,他湊近女人身邊,理智逼著他叫醒女人,但女人一動不動,仔細一看,她的脖子與手腕都有發紅的勒痕。


    “是從山上下來的嗎?”趙七迷惑了,與此同時,女人沉睡的側臉讓他手足無措。遵循著本能,他抱起女人,把她藏在垃圾裏麵,趁著夜色無人,車子一去不迴。


    他帶著女人迴到老家山上。當時父母雙亡,大哥二哥早夭,三哥去給城裏的小姐當入贅女婿,四姐五姐早早嫁人,除了一個智zhang的六哥住在家中唯一一套老房子。他迴家,理所應當地將智力殘缺的六哥趕去了豬圈住,天上掉下來的媳婦綁在房間裏,他照樣每日賭博,時而輸,時而贏,日子平平淡淡。


    “男人嘛,在外有多浪,都得記得家裏有個女人。”他常這樣說著,一時間村裏的人都將趙七當作那絕世好男人,三姑六婆無一不誇他,誇她女人是好命女,還罵她老想去外頭搞別的男人,不要臉。


    後來,女人懷胎七月生了個閨女,便不再想去外頭搞男人了。但是她生不出兒子,身體也因為生孩子而漸漸虛弱,男人便時常在外頭搞女人。三姑六婆時常惋惜,說是那好命女不知好歹,忘恩負義,不給趙家留後。


    女人拖著病體活到女兒上學,便鬱鬱而終。男人終日不著家,迴家便是喝個爛醉,折騰閨女,後來閨女也跑了。


    趙樂在夢裏又迴到了小時候。媽媽睡著了,她便在院裏幫葉子嬸擇菜,聽著她葉子嬸掰一棵菜葉講兩句的,把她媽媽的事兒告訴她。


    “你媽跑好幾次都沒跑成,後來發現有了你,就再也沒跑。”葉子嬸告訴她,“你一定要好好報答你媽。”


    趙樂不懂什麽叫報答,葉子嬸就掰著手指給她數:“你看啊,你以後嫁人,挑個老實的婆家,別整日來煩你媽,再努努力,生個大胖小子,這樣村裏人都會誇你媽生了個好閨女。”


    “可是——我媽讓我小心男人,如果有機會就別嫁人了。”趙樂說。


    葉子嬸臉色一變,驚恐地低下脖子看著四周,幸好隔壁的麻將聲夠亮,沒讓小孩的聲音傳出去。她“噓”了小孩好幾聲,小聲斥責:“樂樂,這種話不能亂說,女人就得嫁人,不嫁人活不下去,還會被人罵。”


    “哦哦哦——”趙樂也惶恐地低下脖子。


    葉子嬸轉念一想,探了聲氣,輕聲說道:“你媽會這麽想也不是不能理解,但人一輩子,過得下去,那一眨眼就過了,跟男人強,就是跟自己添罪受。”


    接著葉子嬸又講起她女兒在婆家的事兒了。


    光怪陸離間,趙樂看見麻將房子裏走出來個男人,那男人有一雙毛茸茸如同鋼筋鐵骨的手臂,那雙手臂揮舞著,銀光乍現,她的腹部開始往外噴血。


    趙樂仿佛整個人被摔到地上,震醒過來。


    一睜眼,門被打開,男人就站在門口,擋住了背後的燈光,哢吱一聲——鎖上了門。


    趙樂坐起身來,下意識地捂住傷口,屁股往後挪。


    “想殺死我是吧?”男人摘下偽裝的鴨舌帽,露出一張黑黝黝的憔悴的臉,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在趙樂的病床上坐下,“噓——別聲張,我不殺你。”


    “你想幹什麽?”趙樂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透露出心裏的害怕。


    男人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木盒,他打開木盒子,在趙樂震驚的眼神中,取出盒子裏的錦囊袋子。


    他得意地衝趙樂笑道:“認得這個吧。”


    “你不是人……”趙樂被氣到失語。


    “你們母女倆玩的一手把戲。”趙七將袋子往趙樂麵前晃了晃,在趙樂伸手時又迅速收迴手裏,就像在逗狗玩一樣,樂得他咯咯直叫,“真有意思,你以為藏起來我就找不著嘛?”


    “你知道那裏麵是什麽嗎?”


    “我知道,我看過了。”趙七的表情被憤怒充斥著,“兩束綁起來的頭發,是你媽和她那個奸夫吧!”


    “不給我生兒子,還背著我偷人,你這個做女兒的,還幫著那個賤人偷情!”男人怒不可遏,衝著趙樂瘋狗似的吼叫,“我養著你們母女,你們就這麽報答我?兩個賤人!那個奸夫是誰?說!綠我趙七的女人,我要殺了他!”


    “沒有這個人。”趙樂淡淡地迴答,如一陣輕風吹過。


    趙七看她冷漠的眼神,怒氣上湧:“不可能!”他忽然想到什麽,冷靜了下來,譏笑道,“我明白了……你果然是她和那個奸夫的種,幫著你那個親爹說話,是不是?”


    “我不知道。”趙樂的眼神瞥到門上的轉鎖動了一下,她冷靜道,“你不要亂說,我媽跟你不一樣,她才不會去亂搞!”


    “我亂搞?我亂搞還不是因為你媽生不出兒子!”男人踢了病床一腳,“你是不是要挨打才肯說實話?”他作勢掄起手臂。


    趙樂大叫一聲:“好!”


    男人被她這一聲給叫愣住。


    “我說。”趙樂隻覺得這一聲奮力的嘶吼,似乎把她的傷口扯開了,此時正隱隱作痛。她兩隻手疊在一起,緊緊地捂住紗布。她抬起頭,滿臉冷汗,仍扯起一個笑容:“我告訴你,我是誰的孩子——”


    男人掄起的手臂仍停留在半空,拳頭頓準了趙樂。隻要趙樂說的不能讓他滿意,下一秒,這一拳可能就會砸碎趙樂的腦袋。


    不知是誰忘記關窗,冷風偷溜進來,刺得人生疼。


    這裏是三樓的病房,從窗戶跳下去有幾成活路?趙樂心裏盤算著,注意著男人的動作,一邊慢慢地下了床。


    “你想幹什麽?”男人扯著她的手臂要她迴到床上。


    趙樂試圖甩開他,但男人的手掌手銬似的死死禁錮著,她動彈不得,隻得服軟陪笑道:“我要去倒點水喝。”


    “飲水機在門外,你別想溜走!”


    趙樂嗤笑一聲:“我這是高級病房,飲水機就在門邊。”


    “現在不喝水是會死麽?”趙七完全不理她,“是不是想偷溜去門邊,趁機開門喊人?”


    “那我會被你一拳掄死在這裏。”趙樂說,“就像你當年對我媽那樣。”


    “胡說!”男人氣急敗壞地叫罵,“當時明明是你把你媽給殺了,為了掩蓋罪行,還把她給埋了。”


    “我把她埋了,你去挖墳。”趙樂無奈,“你圖什麽呢?我都告訴你,沒有什麽奸夫!”


    “沒有奸夫你哪兒來的錢?”


    趙樂笑了:“你終於露出了真麵目……什麽奸夫,偷情的,糾纏我這麽久,就是為了錢吧。”


    “少廢話!”男人一把掐住趙樂的脖頸,逼問她,“你媽藏的錢在哪裏?”


    “嘿嘿……”趙樂指著他手裏的錦囊袋子,努力地咽著氣,說道,“這個,就是錢……”


    男人的眼裏迸發出殺意,突然,門被踢開,邵瑛武飛快衝進來,一隻手掐緊趙七的肩膀,腳一蹬地,另一隻手順勢給人往地上來了個背摔。


    趙七掙紮著,被緊跟在後的安sir製服。


    “邵哥,這人怎麽處理?”


    “帶到後麵,有人處理。”邵瑛武雲淡風輕,一心安撫著呆若木雞的小姑娘,心疼道,“沒事兒,你邵哥演反派沒被人罵過。”


    “邵哥——”


    “欸——”


    “你坐我媽頭發上了,親媽——”


    邵瑛武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撿起床上的錦囊袋子,交到趙樂手裏,嚴肅道:“對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兒。”趙樂捂著嘴笑道,“阿姨原諒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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