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兩個舊日好友,趙樂複躺在床上休息。


    離三點半的鬧鍾還有五個半小時,他們仨吃個火鍋吃了兩個鍾。


    “真能磨嘰。”趙樂笑著埋怨道。


    她把自己埋進被子裏。


    “做個美夢吧。”她默默祈禱。


    也許是上天聽到了她的許願,亦或許是夜裏的祈求得到了迴應。


    趙樂夢見了她的媽媽。


    她叫清河,不知道姓什麽。自趙樂有意識起,她便一直留著一頭如絹如帛的黑色長發,那頭長發會變化成各種形狀。麻花,小包子,或者是花瓣餅,雖然不能吃,但趙樂總愛去摸它們。清河不愛笑,冷著一張臉,大家都說她是冰美人。葉子嬸嬸告訴她,以前有個女人叫包子(褒姒),也是個冰美人,她的丈夫為了博她一笑,放了幾次火調戲各個王爺。


    清河媽媽不是褒姒,她丈夫恨她冷冰冰,恨她從不媚他,不管怎麽打,怎麽罵,她的笑臉都隻給她最親愛的人——她的女兒樂樂。


    “樂樂——”


    “樂樂——”


    趙樂跑著跳著朝她奔去,直撲進她懷裏。她胸前總是溫暖得像冬天燒好的洗澡水,環抱著自己的小寶貝。


    趙樂記得,她的皮膚總曬不黑,潤潤的,趙樂喜歡親媽媽的臉,喜歡用臉頰去貼媽媽的脖子。她永遠不會生氣。


    “樂樂——”


    她也不愛說話,就喜歡喊“樂樂”。


    趙樂開心的時候,她在一旁笑著說“樂樂”。


    趙樂傷心的時候,她摸著眼淚抱著她“樂樂”。


    趙樂跑遠的時候,她焦急地衝山裏喊“樂樂”。


    趙樂睡著的時候,她望著夜空喃喃著“樂樂”。


    夢裏的夜空一片漆黑,直到媽媽出現,才有了月亮。月亮上有一棵李子樹,她的媽媽坐在樹枝上,臉上露出一如既往熟悉的微笑。


    八歲的時候,趙樂知道了自己的媽媽不是山裏的人。她被一個姓趙的男人帶進了山裏,坐在破破爛爛,可能下一秒就會散架的拖拉板車上,和幾頭小豬一起來到了這個家。


    然後,生下趙樂。


    她有世界上最精致的雙手。她會在地上,用粉筆畫上琴鍵,教自己的女兒用稚嫩的小腳丫一個鍵一個鍵地踩,女兒每落下一步,她就唱一聲。她會唱小星星,會唱兩隻老虎,會唱歡樂頌。


    趙樂一開始隻能咿咿呀呀,後來,也會了。


    十二歲的時候,清河走了。被一個姓趙的男人用一卷涼席卷起來,扔在山裏。


    趙樂放學迴家,收到葉子嬸嬸的知會後,想進山去找她。無果,被男人打了一頓。


    於是淩晨三點半,在男人喝醉如死屍一般躺在床上時,趙樂偷偷起身,進山裏,將她的媽媽埋在那棵李子樹下。


    “媽,那個男人是我親爹嗎?”


    趙樂不止一次地問她。


    葉子嬸說,趙樂七個多月就出生,都說是十月懷胎,最遲也是八月。趙樂十有八九是清河揣進山裏的崽。


    夢裏的清河露出為難的神情。


    她伸出手心,那裏麵裝著一顆星星。


    銀色的星星,被趙樂緊緊地抱在懷裏。


    “放心吧媽媽,我會把我們的秘密好好地藏住。”趙樂將手放在媽媽的手心裏,“不會讓任何人發現。”


    星星碎成鑽石飛往天空,趙樂清醒過來。


    “哐哐哐——”


    有人在瘋狂地敲門。


    趙樂不敢出聲,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穿上牛仔褲和外套,捎了枕頭下的小刀,一步一步靠近門口。


    敲門聲停了。


    趙樂屏住唿吸。


    隻聽外邊有人溫和地問道:“你好,請問需要客房服務嗎?”


    趙樂沒有應聲。


    門口的腳步聲遠了,趙樂正鬆了口氣,下一刻,門鎖開始震動。門鎖是老式的把手轉動式,用兩根螺絲固定在門板上。外麵的人用一把十字螺絲刀,或者用一把一字螺絲刀用力——


    他已經撬開了一半。


    趙樂想翻迴去拿手機報警,已來不及,門鎖已被整個撬開。


    他在把門鎖拆下來,入口岌岌可危。


    趙樂深唿吸,將小刀別在褲子後邊,拎了把凳子,毅然打開了門。


    “臭丫頭——”


    凳子的四隻腳將男人卡出了門外。


    “沒人告訴你撬門犯法嗎?趙二。”


    “敢直唿你老子的大名,你個標子找死麽?”男人扔掉手中的門鎖,一手揪住趙樂的頭發。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這街上那麽多人,我隻要隨便抓個人問一句,有沒有看見一個麵生的,看起來很有錢的標子,他們就全告訴我了。”男人湊近趙樂的臉,嘴巴裏的臭氣隨著說話不斷地往趙樂臉上噴,趙樂窒息地閉上眼睛,忍受著這一痛楚。


    身體為什麽突然失去了力氣?是習慣了默默忍受,才不敢反抗嗎?


    “東西呢?”


    “我沒有。”


    “少廢話!”男人提著她的頭發把人拽到牆角,“你知道那東西有多值錢……”男人臉色一變,“你個標子,不會瞞著老子偷偷去換錢了吧?換了多少!拿出來!敢私吞找人xxx死你!”


    “沒有,我不知道。”趙樂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那隻黑黝黝毛絨絨的大手曾經像棍子一樣打在她身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會叫我去你媽墳前?”男人見她不肯鬆口,拎著頭發就往牆上撞,“說不說!”


    屁股後邊的小刀抵著牆,給趙樂帶來幾分安全感,她無力地垂下雙臂。


    “說不說——”


    “說不說——”


    趙樂眯著眼睛,隔著眼前朦朧的血霧找著對焦,另一隻手偷偷向後,摸到了小刀。這一動作正好被男人捕捉,他以為趙樂識相,終於要交出他要的東西,銀光一閃,一把匕首從他臉前劃過,隻因他條件反射般地向後一退,才隻劃上了臉。絲絲疼痛徹底激怒了男人,他使出渾身力氣,搶奪趙樂手中的刀。


    “放手!”


    張樾從樓梯衝上來,兩隻手交叉鎖住男人的喉頸。


    趙樂的眼前卻閃過了她邵哥的臉。


    那曾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借著男人被分散了注意,趙樂將男人往外邊一推,手底下將小刀換了個方向,刀刃對準自己的腹部。


    “啊——”


    閉上眼睛前,耳朵裏迴蕩著王榮榮淒慘的尖叫聲。


    *


    劇本研討會進行得很順利。餘明輝似乎被餘光教育過,不敢再生事故,兢兢業業地配合導演和編劇,對著邵瑛武,也是暗暗較勁,連狠話也不敢放。


    梅導演對此很是欣慰,他本為了那些兩人不合的風聞憂心。頭頂著知名導演的光環接下劇本,梅普自認為“知名”二字壓力極大。導演誰都可以做,但當一個導演做到了讓觀眾與業內都知曉了他的名號,每一部作品的基礎分從還未誕生就會被打得很高。因此梅普極其重視作品團隊的質量,水平參差可以互補,同伴不合卻是大忌。


    副導演在梅普要求的日期前發來了參考的視頻。


    “請查收。”


    那是先前的團隊留下來的取景材料,他們為了這個故事找了不少地方。《月上梢頭》是一個現實向故事,主要講述了男主人公因為校園暴力輟學,在家鄉開小吃攤謀生。一日,他收到已故高中校花的來信,隨之而來的還有稱其為父親的女孩。為了找到女孩的親生父親,因過往而封閉自我的男主人公被迫帶著女孩聯係曾經的高中同學,探尋校花死亡的秘密,在與女孩的交往中,漸漸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一段沉重又治愈的故事。


    海邊,山裏,小鎮還是鄉村。梅普戴著眼鏡將幾個實地視頻看了又看,總覺得缺了些什麽。無論是山還是海,無一不風景宜人,叫人忘卻煩惱。


    “看起來太幸福了,不合適。”這樣的理由讓副導演滿頭省略號。


    梅普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上打下“荒涼”與“偏僻”兩個詞條。為他端茶的助理覺得滑稽:“導演,您這想拍的是鬼片嗎?”梅普不置可否,淡定地搜尋著網頁上的信息。驀然間,他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這網頁上的實地照片和副導發給我的,是一個地方嗎?”


    助理湊過來看:“標識的是一個地點。”助理小心地接過導演的手機,點開那些視頻。“這些視頻加了後期效果,而且都選擇了適合取景的角度,而網上這些照片,像素不高,取景也是死亡角度,也沒有調過色。”


    “那還是得親自去看看才行。”梅普圈了一個地點,發給副導演,“我明天先去這個地方看看。你再幫忙找一找還有無合適地點。辛苦你。”他在好友列表上看了看,鎖定了邵瑛武的名字。


    邵瑛武爭取的角色是男主人公時尋,他沉悶寡言,善於忍受,直到被退學前都是耐力極強的長跑運動員,背負著沉重的過往,卻仍守著一顆善良又溫柔心的青年。對此要求沉澱豐厚與強烈敏感的共情能力的演員。


    邵瑛武在自我介紹時說道:“更重要的是,我有著豐富的路邊攤經營燒烤的經驗。”


    其他的工作人員聞言都憋不住笑,隻有梅普露出不以為意的微笑:“請開始你的表演。”


    “小邵很擅長這種心理活動很豐富,但外殼堅硬的角色。”梅普的左手托著下巴,思考得很用力,“這可能跟他的氣質有關,他心裏藏了一個世界,但保護殼非常厚重,要逼迫到一定的程度,才會裂開一條縫。但同時他會向外滲透出非常深情的能量,很輕易就將人打動。”他向助理分析著,“從另一角度上講,這樣的人是極致的單純,極致的深情。”


    “您是在說邵影帝這個人嗎?”助理笑道,“但他之前拿影帝的角色,卻是一個花花公子。”


    梅普意識到助理話裏的意思,挪揄道:“我知道你們有在說,他那個影帝是假的,花錢買的。對不對。”


    助理趕緊搖手:“老師,我不是這個意思……”


    “深情人,濫情相,最難演。”梅普的表情變得凝重,他放下手機,“你幫我問問小邵明日有沒有安排,叫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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