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一周假,望批準——趙樂。”


    邵瑛武躺在丁無虞辦公室的沙發裏望著天花板,茶幾上那杯不加糖的橙汁又化去了一方冰塊。


    丁無虞和朱奈在隔壁小會議室裏聽楚勤講述方才在研討會上的經過。得知餘明輝的經紀人如何挑釁他們,餘明輝打人被邵瑛武反殺,以及在邵瑛武打完電話二十分鍾後匆匆趕來領走集團三公子的大公子的助理穿的是什麽品牌的西裝。


    ”他那西裝真那麽貴麽?”朱奈蠢蠢欲動,“一個助理……賺那麽多,真是助理?”


    “他自稱是。反正長得不像雜誌上的餘光。”楚勤攤手,聳了聳肩,“不過比起這個,我們不應該更關心一下裏頭那位,是哪家的公子嗎?”


    “你是他舍友,不應該比我們更清楚?”朱奈取笑他,“怎麽,這事兒沒人告訴你你就不知道了?”


    “這事兒他告訴你了麽你就嘲笑我!”楚勤坐在會議桌上,頭發用發膠梳得整整齊齊,如果光看臉,還以為是哪位成功的商業人士。


    兩人顯然都對這事兒不清楚,他們的目光投向唯一可能有門路的丁師傅。


    丁師傅端著一杯茶,若有所思:“他入社時,登記的家人信息是一父一母,兄弟姐妹裏隻有一個姐姐。父親為醫生,母親為律師,姐姐在外國留學。算算時間,應該畢業多年了。”


    “那有沒有什麽邵氏集團?”楚勤心不死,誰不想自己的舍友是個豪門子弟。


    朱奈踹了他一腳:“一大把年紀你少做夢!”


    “我還不知道我那點讚助會不會被撤呢?”楚勤可憐巴巴地捂著小腿,“讀博士有多不容易這事兒沒人告訴你嘛?”


    “你現在告訴我了!”朱奈冷漠地轉頭,“如果小邵家裏是有這些勢力的話,我覺得我們可以聯係一下,利用起來。”


    丁無虞放下茶杯,說道:“小邵剛入社時,我們還沒有一個係統的背調部門,後麵發展起來,也就忘記了這事兒。但迴歸本質,小邵的家庭背景或許能成為他的發展助力,但這跟我們選中他,培養他,與他的合作並沒有太多的聯係。顯然,共事這麽多年,他一次也沒有提到過他的家人。秉著尊重與合作的原則,我認為我們不要深究這件事情。”


    朱奈點點頭,楚勤目瞪口呆:“不是,丁社長,你這話說得一點都不像一個商人!”


    “商人無往不利。”丁無虞似笑非笑的,像一個世外高人,“但小邵是我們的同事,不是商品。”


    “行可以沒問題。”朱奈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橙汁,“那麽,我們的小趙——該如何解決。”


    “你是她的直接領導。”丁無虞事不關己,喝著茶,眼神飄向窗外,夜色漸濃,轉眼一日又要過去了。


    三人開完會出來,邵瑛武已然在丁無虞的辦公室裏睡了一覺。商業樓裏仍燈火通明,公司裏的同事稀稀寥寥散落在各個角落。社長辦公室沒有開燈,朱奈開門的時候,一股寒意從房間裏竄出來。


    “暖氣沒開?”


    “秋天而已。”邵瑛武迴應的聲音帶著嘶啞。


    朱奈歎了口氣:“唉,小心著涼啊。”她打開了暖氣的開關,等著一股暖流將這房間填滿,“吃飯了嗎?”


    邵瑛武沉默迴應。


    “那我們去吃烤串?”朱奈試圖興奮起來。


    邵瑛武說:“前兩天剛吃。”


    “那不加辣的麻辣燙?”朱奈再次試圖雀躍起來。


    “昨天剛吃。”


    “……那火鍋?”


    邵瑛武扭頭盯著她:“趙樂訂了今晚的位子,打算開完研討會後去吃的。”


    朱奈捂臉:“趙樂整天都在帶藝人吃什麽啊……”她舔了舔發幹的嘴唇,走到沙發邊蹲下,她的藝人即使睡過一覺,臉色也依然憔悴。她與他共事多年,深知他是心累。這些合同糾紛本來不應該讓他一個藝人去處理,這是她經紀人的失職。這讓朱奈心裏很是難受。


    她心中積攢了一堆話語,挑挑揀揀,如今也不知該對他說些什麽合適。


    邵瑛武先開口了:“社長呢?”


    朱奈下意識迴答:“迴家了。”


    “楚勤?”


    “在外頭接電話。”


    “他的讚助?”


    “沒丟。”朱奈說,“托你的福。”她說完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於是她坐迴到對麵的沙發上,問道,“你要不要再招個助理?”


    “不必。”邵瑛武幾乎是立刻迴答。


    “趙樂可能不會迴來。”


    “但她從來沒有失信過。”


    便利貼被水沾濕,緊緊貼在桌麵上,但油性筆寫下的字,依然清晰。


    窗外霧蒙蒙,空中飄飄灑灑揚起滿城風雨。對著窗戶哈了口氣,趙樂一筆一畫,用手指寫出了個字,凝視許久,又把它擦掉。火車跌跌撞撞地向前推進,好似一葉紙船,在蓄滿水的洗手池上方前後漂搖,漂不出屏障。


    降溫了。


    趙樂搓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後悔沒把邵瑛武的外套給順出來。那身外套應該挺值錢的。她心裏堵得慌,還能再迴去給他當助理嗎?如果沒有意外,現在應該在火鍋店裏涮著牛肚,而不是在這兒挨冷受凍。


    大約十幾分鍾後,車裏漸漸暖和起來,想必是火車裏開了暖氣。趙樂自娛自樂地想,總不能是有人在火車裏燒烤。


    “南方就隻有這個地方和高檔酒店裏有暖氣了……”她抱緊自己,窩在火車的座位裏,閉著眼睛,任由自己隨著火車浮沉。


    睡一覺吧,醒了就到了。


    淩晨三點鍾,她被同樣睡眼朦朧的乘務員叫醒,火車到站了。她戀戀不舍地在火車門口站了許久,直到冷風把自己灌醒。雙手插進口袋裏,哆哆嗦嗦地往前走,看見同時下車的旅客都打車走了,她才想起自己沒有提前叫車,更重要的是——她把手機給扔了。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自力更生,男耕女織……”腦子凍成雪糕的趙樂走路跟個瘸子似的,一旁熬鷹的大仙兒小仙兒捂著軍大衣蹲在路旁邊看她笑話。趙樂心想至於嘛,這才秋天。等她穿過了黑燈瞎火的出站路段到了有路燈照明的市區,才看見地上濕漉漉的。


    “原來這兒也下雨了。”


    南方的雨是磨人的妖精,往往偽裝在風裏,一層一層地剝皮入骨,冷得靈魂都在發抖。


    她沿著熟悉的街道往下走,兩邊的路燈不知是壞了還是為了省電,細細碎碎地亮著。趙樂抬頭看了眼天空,月亮也不稀罕出來亮相。倒是不遠處一簇簇的燈火通明,她不由得輕笑出聲,加快腳步,像那不夜城趕去。


    “月光墟,月亮都沒出來還開什麽檔!”


    臨到入口時,她聽見有個細尖聲音叫罵:“剛剛雨下那麽大,我那些翡翠珍珠差點就遭了殃!天公床上不如意,跑下來壞我們民間福氣!”


    “呸呸呸——福嬸你這張醃臢嘴,自己生意不好也不要咒天公!免得禍害到我們這些無辜百姓。天公在上,保佑我們賺大錢!”


    “就是——我看是福嬸自己床上不如意,生意也不景氣。我看你今天沒客人了,收拾東西迴床上找你家福叔吧!”


    趙樂聽得心裏好一陣爽快。這些個帶著鄉音的下流話,她聽了好多年,自從去了大城市,整個人的嗓子跟得到了淨化似的,一句髒話都不會說了。她一瘸一拐地湊上去,那尖細聲音的女人一頭紫紅色的卷曲短發,蓬鬆得像個變了質的西蘭花。趙樂對這頭變質的西蘭花充滿了懷念之情,她用本地的鄉音叫她一聲。


    “福嬸啊,出來開檔,生意興旺啊!”


    那女人以為來客,轉頭一看,臉上的笑臉在看到她的瞬間立刻變得嚴肅。她眯著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眼這個大冷天沒穿外套的傻姑娘,半晌才半張著嘴,大聲叫了句:“哎呀!樂樂!這不是小妖姬家的樂樂嘛!什麽時候迴來的?你不是在北方那大城市工作嗎?哎喲大冷天穿這麽少!”她用力地拍了一下趙樂裸露的胳膊,嗔怒道,“你這孩子!穿這麽少!太不懂事了!”


    趙樂賠著笑臉,默默地揉著自己被拍紅的胳膊,往旁邊招唿著:“哪位嬸嬸阿姨帥哥美女賣衣服的……給件衣服穿啊……”


    “來來來,我這兒有祖傳多年的vintage古著外套!”對麵攤的美女往這邊招手。


    趙樂哆嗦著挪步過去,福嬸看她凍成這幅慘樣,心有不忍,也陪著過去。


    幾件古著齊整整地掛在架子上,但“古著”的意義則各有千秋,破了皮的皮衣,抽了線的牛仔,染了色的燈芯絨,趙樂扒拉了個遍,硬是沒找出一件“不古”的,她貼著笑臉問道,“美女,你這兒有新的麽?”


    “就是。”福嬸撇著嘴,嫌棄地看著那幾件衣服,“你這些衣裳,陰氣太重,我們這姑娘體虛,壓不住!迴頭穿出什麽問題,你就等著遭報應!”


    “不是大嬸你不能這麽說話呀!我這正經古著,放網上賣好幾百千呢。”那美女不甘示弱地喊了迴去,迴頭看了眼可能掏錢的客人,還是從箱子底下扒拉出件羽絨服來,“這個,絕對新!”


    “先給我看看。”福嬸一把搶過那羽絨服,摸摸外邊,搓搓裏邊,又把鼻子伸進去聞了聞,“馬馬虎虎,有點臭。”


    “鴨絨才臭,我這是正經鵝絨,鵝也不是一般的鵝,都是守邊疆的那些,又猛又威。毛暖的要死啊!”


    哪裏的鵝對趙樂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身體終於得到了溫暖。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歎息。


    趙樂看了一眼福嬸,福嬸見她滿意,即準備開展進一步作戰。


    殺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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