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胤總覺得事過蹊蹺必有因,便打算以探病為借口,去東宮探望皇太子,好好打聽一下這件事。


    孫媽媽一向在外書房伺候,這會兒忽然拿了一封信進來,焦急得很:「老爺,我這裏有一封信,是大姑娘給許二姑娘的,結果我一忙,給忘到腦後了,你看這……這怎麽辦呀?」


    周胤也愣住了——許二姑娘已經亡故了,這信如何能到她手中?


    想到似錦最喜歡最親近的人,如今變成了黃土一抔,周胤心下也是慘然,想了想道:「如今京中許二姑娘的親人,也就是皇後娘娘和皇太子了,我正要去見太子,這封信我給太子吧。」


    這幾日林岐得了洪武帝的旨意,專心致誌在東宮養傷。


    他是閑不住的人,索性脫了衣衫,光著背脊,在傷口上塗了藥,隻穿著褲子,在西偏殿裏繼續製作答應送給洪武帝的太行山沙盤。


    周胤過去的時候,林岐正光著背脊,拿了把小刀在雕刻膠泥。


    發現那樣清瘦的林岐居然背上手臂上也有薄薄一層肌肉,周胤不禁暗自稱奇,覺得人不可貌相。


    聽了周胤的疑問,林岐冷笑了一聲道:「朱曦和那偽君子,哼!」


    周胤急忙追問:「殿下為何這樣說?」


    林岐很少這樣情緒直白,口氣甚是鄙夷:「他一向自詡清高,卻利用詩人的身份,誘=奸了比他小四十歲的內侄女,真是惡心。」


    他手下自有一批人,專門用來探搜隱私,林岐除非必要,從不過問,這次還是因為周似錦過問了一次,沒想到卻得知朱曦和這個隱私。


    周胤:「……朱大人那樣清高的人,居然……居然做出這樣的事?」


    「清高?」林岐用刀削去一片膠泥,「狗屁清高,他貶低你們這些能力強升遷快的,把大周官場描繪得汙濁不堪,讓人以為他是大周的良心,世上隻有他一個清潔之人,實際上,我就不說讓他做吏部尚書了,我若是放出話去,能讓他做吏部侍郎,他馬上就會哭著喊著來舔我的靴底。」


    想到朱曦和這偽君子居然引誘糟踐十五歲六的晚輩,林岐不由自主幹嘔了一聲,心道:我絕對不能讓這老貨清清白白致仕,須得趕緊讓人行動,把他做過的事給揭露出來,不然這世上還有天理在?!


    周胤沒想到林岐有這麽嚴重的精神潔癖,怕他真吐出來,到時候身體受不了,忙轉移了話題:「殿下,小女前往洛陽前,曾給許二姑娘寫了一封信——」


    林岐正惡心欲嘔,聞言頓時忘了惡心,眼睛亮晶晶看向周胤:「信在哪兒?」


    周胤見自己成功地轉移了林岐的注意力,心下大慰,一邊把信從袖中取出,一邊道:「小女對許二姑娘感情很深,若是知道許二姑娘亡故,不知道該多傷心,唉!」


    林岐修長的手指顫了顫,起身在李青的服侍下用香胰子洗了手,穿上了中衣,這才接過了信封。


    信封上是似錦那偏豐滿的簪花小楷——「許二姑娘親啟」。


    他撕開信封,抽出了信紙。


    在信中,似錦向許鳳鳴道歉,說自己和喬夙沒什麽,讓許鳳鳴不要吃醋。


    她解釋說她之所以接近喬夙,是因為聽說喬夙精研草藥,善於解毒,極有學醫天分,想著將來也許能給許鳳鳴解毒。


    在信的後麵,似錦寫了一段話:「小鳳凰,我娘早早亡故,我爹有他自己的妻子兒女,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我以前和你說過的,你將來嫁人,我就做你的女清客女管家,教養你的兒女,照管你的家務,等我死了,我把遺產留給你的兒女,不過他們得處理我的後事……」


    在信的最後,似錦寫道:「小鳳凰,你不要不理我,我很怕孤獨。」


    林岐眼淚溢滿眼眶。


    他低著頭,啞聲道:「我去穿件外衣。」


    起身去了屏風後麵。


    在屏風後麵,林岐眼淚落了下來。


    他終於明白,似錦為什麽生自己的氣了。


    似錦把他看做世上唯一的親人,依戀他,信任他,把自己的心剖給他看,而他卻從未向似錦完完整整地坦白自己。


    在感情上,他和似錦並不對等。


    周胤剛才窺見林岐眼中一閃,應是落淚了,想著林岐是懷念去世的表妹許二姑娘,心中也是愴然,隔著屏風勸慰道:「殿下不必過於傷感。蘇學士曾作《和子由澠池懷舊》一詩,‘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人生如逆旅,你我亦行人,所有的人,不管是親人,還是敵人,也不過是在人生路上的旅店中相聚一場,總有各奔前程的那一日,起初覺得極其難忘的人和事,早晚會‘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忘了吧!」


    林岐起初還有些迷茫,在聽到周胤的這段話之後,忽然覺得海闊天空——他和白又胖,一起長大,彼此依偎,相依為命度過了六年,那為何不能繼續一起走下去?


    他們本來就是最親的人,為何不一起繼續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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