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


    身穿皇袍的天子端坐在寶座上,聽著麵前的臣子說話。


    天子劉協今年二十八歲,自從中平六年登基到現在,已經做了整二十年天子了。


    他的運氣不好,登基的前幾年就沒什麽舒心的日子。當然到了許縣之後也沒有,不過在許縣雖然過得憋屈,卻能吃飽穿暖,也無性命之憂。一想起在長安逃難的那幾年,他現在仍是心有餘悸。


    現在他正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郗慮。


    郗慮又在說恢複丞相舊製的事。


    “陛下,如今三公之位空缺已久,三公之製從光武皇帝確立以來,證明確實不如丞相舊製,臣請陛下三思,效仿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恢複丞相製度。畢竟丞相製度才是我大漢家法,從高皇帝就如此。丞相掌管文武之事,天子才可垂拱而治,方有文景盛世。”


    劉協看著恭敬地低著頭卻侃侃而談的郗慮,麵露鄙夷之色。他雖然對郗慮說的嗤之以鼻,卻沒有駁斥郗慮。


    今天一大早荀彧就進了宮,跟他講了曹衝的事。他對那個傳說中的曹家神童也有些好奇,尤其是聽到這個曹衝,把天下聞名的神醫華佗也帶到許都來了。


    “傳曹衝與華佗進來吧。”劉協揮揮手道,他決定要親自看一眼曹衝再說。


    “傳曹衝,華佗進見——”小黃門拉長了尖細的聲音叫道。


    天子劉協看著站在下麵,恭恭敬敬行著大禮的曹衝,心裏有一絲快意。


    曹操已經有多年不上朝了,有什麽事都是上表,反正自己不準是不行的,上個表也不過是走個形式。不過,這總比那些說是上表,其實表根本都沒送到朝廷就自顧自地封官的人好一點,比如荊州牧劉表,比如益州牧劉焉,他們可都是宗室啊。


    劉協又看了看站在一邊的華佗。


    雖然華佗已經很大年紀了,白發白須,但看上去仍然精神矍鑠。


    郗慮見天子麵帶微笑地看著站在麵前的曹衝,於是趕緊湊到天子身邊,輕聲說道:“陛下,曹衝剛病了一場,身體還沒好利索,就急著趕來謝陛下的恩典,其忠心可嘉啊。”


    劉協一愣,抬手說道:“曹卿家免禮平身吧。”


    劉協看了看旁邊摸著胡子的荀彧,荀彧微笑著點了點頭。


    今天一大早,荀彧就進了宮,將曹衝機敏睿智的形象告訴了天子。


    劉協最初有些不太信,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能有多麽機敏睿智?


    但觀察現在抬起頭來的曹衝,劉協確實看出來了,這個曹衝沉穩內斂、不卑不亢,眼神如古井無波,在同齡少年之中,絕對是超群的存在。


    看到曹衝的樣子,他忽然想起自己這麽大的時候,還在長安,饑一頓飽一頓,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天黑的日子,不由得一陣心酸。


    於是,他心中的怨氣少了些,讓旁邊的小太監拿來座席,小太監尖著嗓子叫了一聲:“陛下賜曹衝,華佗座——”


    “謝陛下隆恩。”曹衝與華佗異口同聲地說道。


    劉協淡然地問道:“曹卿家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曹衝直起身,恭敬地應道:“迴稟陛下,曹衝今日前來覲見,一為感謝陛下派遣使者探望之恩,二來護送華佗入京。”


    說完,曹衝起身離席,恭敬地說道:“陛下,司空有表上奏。華佗乃天下神醫,懇請陛下授予華佗太醫令之職,以便能夠盡其才學,造福民眾。”


    劉協看了看曹衝,說道:“呈上來。”


    小黃門接過奏表,雙手托著,遞給劉協。


    劉協隻略略看了一眼奏表,便遞給荀彧,說道:“荀卿去擬詔吧。”


    荀彧很快就擬好了詔書,呈給劉協。


    劉協看完詔書之後,便蓋上大印,交還荀彧。


    華佗起身離席,跪倒在地。


    待荀彧當場傳旨完畢,華佗便謝過隆恩。


    劉協說道:“既如此,煩請劉倉曹,陪同華神醫前往太醫署。”


    就在華佗跟著劉曄正要離去之時,曹衝看著他,微微眨了眨眼。華佗會意的頷首點頭,隨即便離去了。


    看著華佗離去的背影,曹衝心中默默想到:“華佗,即便你是天下聞名的神醫,即便許都離鄴城有數百裏之遙,曹操的手,隨時都可以伸到這裏!希望你能明白這一點,才能安度一生。”


    孔融坐在座席上,板著臉斜睨曹衝,自始至終都沒說一句話,仿佛在看一場演出。


    曹衝看到孔融,心裏很不痛快,雖然猜到孔融架子大,但沒想到竟然如此無禮。


    曹衝心裏鄙夷地想道:“哼,你也沒有幾天活頭了。”


    就在此時,孔融遠遠地望見曹衝盯著自己,忽然開口說道:“聽聞恢複丞相製之事,是因曹司空想要當丞相。一直以來,曹司空推波助瀾,就是想早些促成此事。”


    說到這裏,他的語氣越來越鄙夷:“然而,曹司空既然想當丞相,應該親自來許都覲見天子。怎麽能隨便派遣一個使者前來?!”


    “更何況,這個使者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但更重要的是,使者還身為曹司空之子!”


    當孔融說到這裏時,郗慮先是皺著眉看了他一眼,隨即舒展眉頭,微微勾了勾嘴角。


    而一旁的荀彧,波瀾不驚地端坐著,看起來絲毫不意外。


    與此同時,孔融越說越激憤,聲音也逐漸抬高:“曹司空此舉,分明是藐視朝廷、藐視天子!如此之人,怎麽能擔任丞相?!”


    “而且我早已聽聞,曹司空之所以要當丞相,是因為有意南征荊州!若到時真要南征,以曹司空往年所作所為來看,必定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必定天下生靈塗炭,沃野荒無人煙!”


    “聖人有言,立德立功立言。然而,曹司空此人,是想立伏屍百萬、流血千裏的大功呢,還是想立聖人垂衣裳而治天下的大德?!”


    曹衝一聽到此話,臉上立刻變了色。


    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哪是什麽大功,那是帝王之怒,這顯然是在說曹操要殺人屠城。


    至於聖人垂衣裳而治天下,哪是什麽大德,那分明是說曹操想篡位啊。


    這兩件事都是大逆不道的,雖然照目前的行勢看,這些都有可能,但畢竟還沒有發生。孔融如此說,就是公然與曹操作對。


    曹衝心中不禁暗自想道:“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孔融,你終究還是把自己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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