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紛紛扭頭看去,卻見這突然跳出來的胖子不是別人,正是謝承天口中那位惡事做盡,罪不容誅的中書省左參政,蔡常蔡大人。


    “謝公子,我知道…下官知道您見不得幼弟受傷,氣上心頭了。也知道您地位尊崇,品行端正,從不打妄語。可這等空口白牙汙人清白之事,謝公子您上下嘴唇那麽一碰,便將蔡某幾十年來的官聲盡數毀於一旦,這事兒便是放到了禦前也絕不會任你這般胡說的!若是…若是謝公子您再胡言亂語,執意要汙蔑下官清白的話,休怪下官立刻一封奏折稟明聖上,告您一個惡意誹謗朝廷命官的罪名,讓陛下來斷斷此事究竟是誰對誰不對!”


    看著已經開始有些癲狂,卻還得保持冷靜,一口一個“您”地稱唿自己的蔡常,謝承天忽然發出了幾聲冷笑。明明這副表情擱在他的臉上真的是怎麽看怎麽覺得帥氣,可那仿佛來自地獄惡鬼才會發出的嘶啞聲音卻讓在場的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汗毛倒豎,哪怕下一秒謝承天就突然暴起殺人,恐怕他們這會兒也不會覺得奇怪了吧?


    “蔡大人,我剛才說的這些事兒究竟是不是事實,我想您應該是比誰都清楚的對吧?是,現在您自然是不怕把這些事兒都捅到禦前去了。畢竟當初替你更換米袋的倉守小吏在事發後一年因意外死於家中;替你到處尋覓美女的姚廣於興政八年在廣慶樓突發心疾,暴斃身亡;負責更改賦稅金額的檢校劉琨於興政十二年被彈劾入獄,不久後便病死在獄中。”


    “人證沒了,時隔久遠,要想尋找有力的物證也已是難上加難了。可我就是挺奇怪的啊,為什麽這三個人都是在事情發生了一年多以後便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原因突然離世的呢?哦~莫不是因為都過了那麽久了,任誰也不會把他們的死歸結到平日裏與他們並無太多交集的蔡大人您的身上?”


    “還有啊,蔡大人,您說這知道真相的人除了您都死光了,為什麽我還能對這一切都了如指掌呢?您是個有頭腦,有能力的官員,有些事兒,應該也就用不著我幫您點破了吧?”


    “你!”蔡常被謝承天這淡然的態度嚇得不輕,臉上的汗珠開始越發瘋狂地湧了出來,將他的整個前襟都給浸透了大半。


    謝承天說得沒錯,他蔡常絕對不是個傻子,當初既然他敢那麽幹,那就說明他是有絕對的自信能夠將一切都遮掩過去的。可是,是啊,為什麽呢?明明所有的證據都已經被他給銷毀了,明明所有的人證也都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逐個歸西了,那為什麽這個乳臭未幹的毛頭小子還能像就在事發現場一樣將當年發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呢?難不成…難不成這小子真的能夠看見鬼?是那個倉守小吏,還有姚廣和劉琨他們親口把這一切告訴他的麽?


    不,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蔡常信佛,但也仍算是半個無神論者了。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人能與鬼怪對話的。更何況,若是這些事兒真的被坐實了,那麽別說是他的仕途了,就是他這顆肉乎乎的大腦袋,恐怕也沒機會再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吧?


    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造成這一切尷尬局麵的親生女兒,蔡常咬了咬牙,把心一橫,開始做起了最後的掙紮。


    “嗬,是,謝公子您是金尊玉貴的,說什麽就是什麽,別人都得聽您的話,唯您馬首是瞻才是。可就算您和您父親真的權勢滔天,連陛下的尊嚴和威儀都能不放在眼裏了,那也不能空口白牙憑空汙蔑我等無辜之人吧?且不說方才您說的那些事兒壓根兒就與我無關了,就算您說的都是事實,如今咱們這可是在禦前,您便是真的要告我一個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的罪名,好歹也得能拿得出能夠作為鐵證的東西來吧?”


    蔡常想要把陛下也拉下水,言語中明裏暗裏的都是在諷刺他們謝家此舉有失體統,頗有越俎代庖之嫌,企圖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阻止謝承天繼續把話給說下去。殊不知今天就是該著他們蔡家倒黴,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激怒了謝承天這條已經沉寂了多年的絕命毒蛇。


    謝承天冷然一笑:“蔡大人不會真的以為,我說這些話完全是道聽途說,信口汙蔑你的吧?”


    說著,謝承天忽然上前兩步,筆直地站在了蔡常身前。已經有將近一米七的身高的謝承天隻比矮矮胖胖的蔡常低了不到半個腦袋,二人對麵而立時,氣勢孰高孰低簡直一目了然。


    將臉緩緩湊近蔡常的耳邊,謝承天輕聲說道:“您還記得嗎蔡大人?當初那個倉守小吏是怎麽死的?我記得應該是…被火燒死的對吧?哎…可惜您當時對於自己的計劃實在太過自信了些,都沒有好好檢查過屍首究竟是不是那小吏本尊,隻是憑著一屋子的殘垣斷壁和一家四口的屍首就斷定那人必然死了。”


    “可難道您就一點兒都不好奇,為什麽按照您的吩咐去解決掉這一家子的殺手到最後隻是匆匆留下一封書信就離開了呢?讓我來告訴您究竟是為什麽吧。你真以為他一個四海為家,靠著草菅人命為生的殺手也會那麽輕易便為情所控與女子私奔了嗎?實話告訴您吧,當日您的手下人在被火燒得麵目全非的屋頭下尋到的那具成年男子的屍身其實就是你派出去的那個叫做任六的殺手!”


    “至於那個僥幸完成反殺,卻因為妻兒盡皆慘死於任六隻手而萬念俱灰的倉守小吏在發現了任六身上擱著的你寄給他的親筆書信之後便明白了一切。為了給家人報仇,他先是一把火將整個家與妻兒和任六的屍身都燒成了焦炭,又偽造了任六與花樓女子私奔的書信,然後便用沾染著自己親生骨血的血跡的匕首將自己的臉劃得麵目全非,吞下了燒得滾燙的木炭毀掉了聲帶,還用石塊砸斷了自己的一條腿。我這麽說…蔡大人難道真的就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嗎?”


    話說到此,蔡常的表情已經變得異常難看了。的確,對一個如此麵目可憎,身有殘疾,身體特征如此明顯的人物,饒是蔡常再怎麽不記事兒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給忘記了的。更何況,符合謝承天描述的人在他們蔡家的院子裏頭正好就有一個。難道是…


    蔡常已經不敢再想下去了,如果謝承天方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豈不是說,早在十多年前的時候他便因為一時心軟將與自己有著血海深仇的大仇人給帶迴了家,還給了他一個廚房燒火的活計嘍?


    謝承天冰冷的眼神如刀鋒般劃過蔡常的臉龐:“蔡大人,本公子言盡於此。是主動投案自首呢,還是我待會兒去稟明了陛下,請他出動天英衛上門緝拿呢,您請自便吧。”


    說著,謝承天便不卑不亢地給蔡常施了一禮,轉過身繼續照看眼角還掛著淚水的弟弟去了。


    “哦,對了蔡大人,您也別想著除掉了那小吏自己便還能有一線生機了。且不說目下以你的品級身份是無法隨隨便便出入大內的。便是你真的將信兒遞了出去,隻怕我安排的人也會快你一步,一定會將那小吏安安穩穩地保下來的。所以呢,我也就勸您趕緊歇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該幹什麽就趕緊幹什麽去吧,啊!”


    說罷,謝承天便再不看他,開始專心致誌地唿唿弟弟頭上被撞得通紅一片的地方了。


    蔡常的臉上已經不再流汗了,變得慘白一片,原本就白淨的麵皮這會兒已經毫無血色,仿佛從地府來到人間的白無常一般猙獰可怖。


    忽然,蔡常仿佛找到了發泄的出口,一個箭步竄了出去,一把揪住還處於震驚狀態下的自家閨女左右開弓就是一陣大耳刮子。


    “就是你,都是你這個沒本事、沒腦子的賠錢貨害得!你老子現在烏紗帽是保不住了,連這條性命都已經保不住了,你為什麽還活著?你這樣的廢物憑什麽還能活著?你活著究竟能幹什麽?你說啊!啊!”


    陷入瘋狂狀態的蔡常還保留著最後的一絲理智。就算明知道將自己逼入絕境的人是他謝承天,可就算再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在這種場合之下公然對謝承天行兇,除非他是真的連秋決都等不了了,想要在這兒草草結束自己的性命了。


    被打得蓬頭散發,雙頰通紅的女孩子可憐巴巴地哭嚎著,不斷向周圍看熱鬧的人們求救。可當聽到蔡常犯下的那些駭人聽聞的罪責時,在場的人但凡不是個腦子有毛病的自然都不會向這對惡貫滿盈的父女倆伸出援手的。


    與此同時,他們中有聰明的也開始意識到了一個問題。就連堂堂三品參政的家裏頭都有謝承天安插的眼線,把他的那些個陳年舊事兒給翻了個底兒掉。那他們這些人的家裏頭…


    越想越覺得脊背發涼,現在這些人可再沒有要把女兒嫁入謝家的打算了。就這麽一個精明到了骨子裏頭的少年郎,即便自己家的閨女真的有這個榮幸嫁給了他,到日後兩家究竟是誰拿捏著誰那還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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