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注射了鎮靜劑的闞芒一悠悠轉醒。


    開始了他新的一天的沉默。


    他仍舊難以相信。


    在他的床邊有一張桌子,桌上擺著一隻不知道哪裏來的玩偶,是小狗模樣的,不像是醫院裏自帶的。


    更像她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闞芒一看向拉得嚴嚴實實的窗簾。


    透過那層窗簾,他似乎能看見亙古不變的藍天和白雲。


    上輩子最後那段時光裏,他大多數是在家裏度過,但是醫院的消毒水從未從他的鼻腔裏離開過。


    上輩子的一些細節隨著氣味在腦海裏呈現。


    十五歲的春天尾巴,母親帶著一個小女孩迴來,沒有說她是從哪裏來的,隻告訴他。


    “以後,她和我們一起生活。”


    站在母親身邊的,是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女孩。


    尚且健康無憂的少年不關心她,隻關心怎麽花枝招展成為人群中最中二的存在。


    女孩也不和他說話,雖然這讓他有些不高興,但是這點不高興在他張揚的少年時代根本算不了什麽。


    於是女孩成為了闞憐的小尾巴,小尾巴喜歡和闞憐在一起。


    從十五歲到二十歲,他們之間的聯係是空白的。


    她喜歡看西方文學,也喜歡打遊戲。


    他迴家的時候會路過遊戲房,會看見她窩在裏麵打他都沒有打過去的遊戲關卡。


    一次路過,他看見她在裏麵打遊戲,手裏拿著黑色的遊戲手柄,那是闞憐給她買的,說是獎勵她物理考了五十分,比上次進步了十分的獎勵。


    鋪天蓋地的宣傳廣告裏,這款遊戲手柄被炒到了極高的價格,而且很難買到。


    闞芒一不知道這款手柄到底有什麽特別之處。


    裏麵的女孩看見他路過,那雙並不怎麽有精神的眼睛看見他,眼球連一點顫動都沒有。


    無端讓他想起了天文興趣班裏說的黑洞。


    黑洞是時空曲率大到光都無法從其事件視界逃脫的天體。


    而她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對闞芒一來說,深邃,裏麵有廣袤的空間——有極強的吸引力。


    和黑洞比,實在相契合。


    可是他們仍然沒有交流,在短暫的視線交接中,他聽見心髒猛地疾跳兩下。


    他疑心她能聽見他心髒跳動的聲音,於是丟臉的情緒上湧,他一溜煙就跑遠了。


    等他故意再路過那個遊戲室時,她已經不在裏麵了。


    遊戲室裏,屏幕上是通關的恭喜詞,地上隻有那個等待著被連接的黑色手柄,閃著絢麗的光芒。


    其實,這個手柄沒什麽特別的。


    於是他沒趣地往外跑。


    是為了掩飾疾跳的心髒還是因為什麽別的,隻有二十歲的闞芒一自己知道。


    奔跑,汗水,陽光照耀下的歡樂,在姐姐闞憐倒下的那一刻結束了。


    一直跟在闞憐身邊的小尾巴很難過,她嗚嗚哇哇地躲在醫院的花園裏哭。


    看見他也躲在這裏之後,嗚嗚哇哇地哭著走遠了。


    闞芒一聽著她的哭聲從近處到遠處,立體音效在耳邊轉了一圈變得很遠。


    卻又近了。


    不知道走到哪裏哭泣的女孩又走迴原處,哭成了一個小開水壺。


    二十二歲的闞芒一隻能告訴她。


    “不要哭,姐姐會好的。”


    但她的眼淚好燙啊,在指腹間灼人得過分,於是他也哭起來。


    他們都知道,得了這個病活不長。


    大家陸陸續續地走了,家裏隻剩下他和她。


    “你也會死嗎?”


    她是有點不禮貌在身上的。


    但是似乎……的確會死。


    “說不定,我是幸運的,剛好是隱性呢。”


    “那你一定要不得病啊。”


    闞芒一忍不住想,她或許是把自己當成了姐姐的遺產。


    替闞憐守住遺產是闞憐要她做的。


    “好,以後我陪著你,”闞芒一有些艱難地微笑,在女孩到來他家的第十一年,終於叫了她的名字。


    “梵西。”


    以後他陪著她。


    這一年,他二十六歲。


    約定,誓言,許下的時候總是無限接近美好。


    可是終究是失約了。


    在接手家裏的產業後,他忙了起來。


    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但是梵西總是待在他的身邊,和他說。


    “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他知道,他是姐姐留給她的東西,如果他不能好好的,她會很愧疚。


    可是終究好不了。


    命運向他下審判書的時候根本毫無征兆。


    全身檢查報告下來後,由於他家是醫院的超級貴賓,醫院不斷來人,告訴他應該接受治療。


    後來,梵西也知道了。


    醫生的勸告和躲在角落裏看著他的女孩的身影總是同時落在他的感官裏。


    他想死。


    醫生和她都不願意他去死。


    但是他活不了。


    掙紮多久,都活不長久。


    但是麵對女孩近乎偏執的眼神,他心軟了。


    他答應去醫院住院,治療,情況卻一天比一天地糟糕。


    遺囑立好的那一天,是冬至。


    下了一場初雪的a市變得白茫茫一片,他說要迴家。


    女孩頭一次沒有勸他留在醫院,帶著他迴了家。


    冬至需要做什麽呢?


    他的心髒好疼,跳動得好慢,連帶著他的思維也變得遲緩。


    梵西說:“冬至要和家人團圓。”


    他想問:“那你呢?”


    他是她的家人嗎?她的家人在哪呢?


    他知道自己糊塗了,所以話也沒有問出口。


    梵西問他:“你要吃餃子嗎?還是吃湯圓?”


    其實他的家鄉過冬至不吃餃子,也不吃湯圓,但是他微笑,問她:“你會給我做嗎?”


    女孩笑彎了眼睛。


    “我買了速凍的。”


    笑容裏,她的眼睛裏有淚光。


    她就這一點不好。


    心軟,敏感,同理心強。


    他的痛苦,她在心疼。


    “都好,我們……能在家裏一起過冬至就好。”


    這樣,也算團聚。


    他開始給她物色工作,讓她能擁有正常的社交。


    她是一個慣會撒嬌耍賴的人,不喜歡上班,不喜歡處理人際關係,最喜歡趴在他的膝蓋問他。


    她能不能不去上學,能不能不去上班。


    她會仗著他行動不便,在他身邊絮絮叨叨遇到的工作瑣事。


    他一直以為自己沒有在笑。


    直到她像掏槍一樣掏出手機給他拍照,他才知道。


    他還笑得出來。


    闞芒一自己都不明白,他都快要死了,還笑呢。


    他總覺得自己熬不過冬天了,可她執著地說春天就要來了。


    是啊……春天真的來了。


    但是春天也能死人。


    “真是掃興的心髒啊,春天……就不工作了……”


    他後悔了。


    他更改了遺囑,把家裏的公司交給她。


    她一點都不喜歡工作,為什麽要交給她這樣的任務呢……


    不如給她一大筆錢,讓她到處跑才好,想去哪就去哪。


    就和從前一樣。


    隻要他在原地,她迴來就能看見他。


    事實上,他也做到了。


    他葬在了某一處,每一天都在等待她。


    有些可惜了,他就給過她兩個承諾。


    一個是說姐姐一定會好的,一個是說他一定會陪著她的。


    但是都沒有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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