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西跑迴去,經過飯廳的時候喻言正準備給她打電話,還沒找到她這個聯係人,就看見梵西蹦蹦跳跳迴來了,手裏還拎著那個帶出去的保溫袋子。


    “小西迴來得正好,洗洗手吃飯吧。”


    梵西指了指手機:“欸,我和媽媽發過消息說在外麵吃了哦,媽媽沒有看見我的消息嗎。”


    喻言打開手機換了個頁麵,又看見被擠下去的梵西消息一看,還真是。


    “那要再來吃點嗎?”


    梵西並不是一個在外麵吃一頓就能吃飽的孩子,喻言經常給她的臥室裏補充口糧,太知道她什麽胃口了。


    但是今天梵西腎上激素太高,現在還沒有消化和闞芒一在外麵吃的那一頓飯。


    “我不吃了,媽媽你們吃吧。”


    說著就又要往裏跑,喻言急忙忙囑咐:“吃飽了不要跳,小心胃痛。”


    “好哦——嗷——”


    梵西的聲音在空中拐了好幾個彎,終於落地。


    梵西隻顧著和喻言說話,“砰”地一下撞上了牆。


    不是牆,牆不會扶她,而且也不軟。


    梵西抬眼。


    “大哥你走路沒有聲音的嗎?”


    又不是鬼,怎麽走路悄無聲息的。


    陳淮西怎麽不是鬼,他現在活像怨鬼。


    陳淮西沒說話。


    梵西還在疑心他怎麽心情不好,那邊喻言聽見動靜也走過來,看見陳淮西也有些驚訝。


    “剛剛阿姨不是說你不下來吃飯了?”


    “小西也是,在家裏跑那麽快,撞到你大哥了……”


    喻言說話間,視線落在他握住梵西的手掌上,又看向陳淮西有些過於陰鬱的臉上。


    ……這是怎麽迴事?


    陳淮西看了一眼喻言,自然而然鬆開梵西的手腕,迴答喻言的話。


    “待在上麵有點悶,就下來了。”


    “不怪小西,是她太高興了,這才沒注意到我……”


    可不是高興嗎,跳得那麽高,都能掛在他身上了。


    他斂下情緒,卻不知道這樣更讓人害怕。


    反正梵西被他詭異的表情嚇得往後退了半步。


    這個表情……他要吃小孩啦!


    “哦哦,那把話說清就好啦,那淮西你要現在吃飯嗎?”


    陳淮西瞥了一眼梵西,含沙射影:“吃,怎麽能不嚐嚐媽熬了那麽久的湯呢?”


    有被精準打擊到的梵西迴頭看了他一眼——總感覺這話是針對她的。


    可是偏偏他又一臉淡然,淡定得不行,甚至在她的目光來到前,主動迎上去。


    滴水不漏。


    梵西看不出端倪,隻好迴過頭,挽起喻言的手一起往飯廳走去。


    “媽媽我也要喝!我要喝三碗!”


    陳淮西看著梵西又被忽悠到飯廳,本該高興些,可她身上陌生的味道飄到他的鼻腔內,讓他忍不住在眼底流露出戾氣。


    去哪裏鬼混迴來,惹的一身香水味。


    明知道是誰,明明先前也做好了準備,可真的到了眼前,他還真是生氣得沒法控製自己啊。


    討厭,那個男人討厭死了。


    梵西喝了喻言親手做的湯,果然很好喝,不過就是有點補過頭了,讓她晚上精神好得爬上家裏的天文台打拳。


    陳家上上下下都幹幹淨淨,隻有這裏顯得沒有那麽幹淨到專業的程度,有些設備上都落了灰。


    但也不是什麽不讓人進的禁地,要不然她也不會在這裏看見陳青州。


    一言不發地正在擦拭設備。


    目光專注到她都走到他的身邊了,他才緩緩放下手裏的毛刷,看向來到他身邊站著的梵西。


    梵西今天說他哭了,其實不然,現在的陳青州才像是要哭了。


    他抱著懷裏的落了灰的,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經典款天文望遠鏡,目光柔和又悲愴。


    梵西蹲下身,難得沒有湊到他臉前問他哭沒哭。


    可能是因為也不需要梵西仔細看吧,這一片蒙了層薄薄的灰的天文台,打在地上的一點點水滴都能揚起不同於灰土的味道。


    可是今晚月亮那麽明亮,哪裏又有雨滴。


    那隻能是陳青州。


    心裏潮濕到下了場大雨。


    “為什麽你在哭呢?”


    陳青州想嗆聲,告訴她她現在應該做的是保持安靜然後給他找一張紙巾給他擦擦眼淚。


    可等他抬眼去瞪她,眼前隻有她不知道什麽時候遞到他麵前的紙巾。


    那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已經遞在他麵前的紙巾,隻要他願意抬頭,就能看見。


    於是陳青州心裏潮濕的雨變成了喧嘩的洪水。


    梵西坐在他身邊,看了看他手裏緊緊抱著的望遠鏡鏡頭。


    其實並不是完整的,鏡頭有裂痕。


    這樣的鏡頭,擦它幹什麽。


    “小西。”


    梵西搶答:“不許告訴別人,我知道。”


    陳青州一噎。


    “不是……”


    “我今晚什麽都沒看見,我也不會笑你的。”


    陳青州沉默了。


    “不是……”


    梵西又換另一邊坐下,側過臉看他還掛著眼淚的側臉。


    “二哥,沒必要一直糾結要不要把你的心事告訴我。”


    陳青州聞言,輕輕抽動了一下鼻子。


    陳青州其實不太懂這個性格跳脫的妹妹,她好像一直快樂,但好像快樂從來與他們無關。


    她似乎有些遲鈍,但是好像對某些事情又很敏感。


    每天昏昏沉沉,又似乎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梵西把塞在褲兜裏的糖拿出來塞到他手裏。


    看,她還細心地注意到自己沒吃晚飯。


    “巧克力好像要過期了,給你吃吧。”


    “……”


    雖然如此,但她還是很……


    “反正我也不想聽。”


    說完她自己都笑了。


    陳青州:……


    算了,他指望她什麽。


    “小西。”


    “昂?”


    “我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當醫生了。”


    陳青州低頭,看向手裏的望遠鏡鏡頭,很輕很輕地“嗯”了一聲。


    梵西不想和他一樣都陷入消極的情緒裏。


    她晃了晃他的肩膀:“陳青州,那就不做了。”


    “為什麽。”


    梵西知道他在問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勸他,梵西也隻是仰頭看看星空。


    “因為要對病人們負責啊,萬一哪天你突然想報複社會,那他們也很無辜啊。”


    陳青州對她的迴答已經有了免疫。


    對啊,她能說出什麽個所以然。


    梵西晃晃自己的腦袋,扭著看天上的星星。


    “再說了。”


    “你不樂意做,一堆人上趕著去做。”


    “世界缺了你一個醫生,不會停止轉動。”


    陳青州看向她。


    怎麽不是呢。


    他想要對得起陳淮西,於是他咬著牙學醫,咬著牙做了那麽多年的醫生,每天按時到崗,有九分的精力就做十二分的工作。


    可是以後呢,從他出現這個念頭開始,以後他還能繼續做這個任勞任怨的醫生嗎?


    梵西看他越來越不對勁,趕緊朝他揮了揮手:“你先別想了,感覺你以後真要出了什麽事還得說是我慫恿的。”


    陳青州摸了摸懷裏的望遠鏡頭,這可是他第一個買的天文望遠鏡鏡頭。


    “嗝——”


    梵西打了好幾個嗝,破壞了陳青州繼續懷念往昔的念頭。


    梵西看向天文台外凋零的花壇。


    “陳青州。”


    “嗯。”


    陳青州等著她下一番打擊他的發言,撐著下巴看她。


    梵西指了指花壇。


    “以後你想做看星星的人了,記得在周圍種點花,那樣肯定很美好。”


    做著自己喜歡的事,身邊是馥鬱的花香。


    想想就很美妙。


    她轉過頭看向陳青州,問:“你覺得怎麽樣?”


    陳青州說:“我沒說我以後要做這個。”


    臉上有些像被發現粉紅心事的少年。


    果然,人在心虛的時候看起來會變年輕,看陳青州這樣子,心虛得都快年輕成孫子了。


    梵西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沾的灰。


    “隨你嘍。”


    “世界上要有人做醫生,也要有人看看星空啊,萬一就缺你這個喜歡星星的人呢?”


    梵西打了個哈欠。


    離開前不忘給自己開脫“罪名”。


    “記得啊,今晚你沒見過我,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沒和你說,你以後做出什麽決定都是你自己的幹的啊,我什麽都沒說!”


    陳青州看著女孩離開天文台,屁股上沾了灰,現在都沒拍幹淨,接著當做沒看見,低下頭撫摸著鏡頭的裂痕。


    他當然知道裂痕再也沒有辦法修補。


    可是不試試的話,他恐怕這輩子都會留守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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