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兩個人一如了解自己一般了解對方。


    即使所做之事南轅北轍,甚至相對而為,兩人也都不會刻意相讓。


    正因為是知己是至交,這樣做,才是對對方的認可和尊重。


    可是,如果是有危及對方安危的大事,兩人也絕不會袖手。


    關於這一點,衛寧篤定,大金烏也是心知肚明。


    響鼓無需重錘,大金烏當然知道衛寧現在已經不是之前的無知蒙童。


    他的提醒,自然也是無需再多說了。


    下意識的緊了緊手中柔弱無骨的柔胰,雖然心中不舍,大金烏仍是強自放開了去。


    並未在意這些細枝末節,衛寧轉過身,看著蒼茫的雲霧山川,眼神有些迷離,麵上帶了茫然。


    她感慨道:“至此我也常常反思,我做的這麽多事,動手前也都全心思慮計較過,以為萬無一失的。可是之後卻又把無數始料未及的因果牽扯了出來,將事情變的複雜更複雜。讓我措手不及,難以招架。我現在算是懂了什麽是環環相扣,牽一發而動全身。這世情世事,果然不是誰都可以輕易推動變幻的。跳出這茫茫三界再看,上窮碧落下黃泉,這萬丈紅塵也隻是一場博弈,天地為局、 眾生為棋。任何人入了這紅塵,都不過隻是這棋盤上一星半目的存在。縱觀全局,微渺如塵。可笑我自己,不明大局,不解命勢,一味率性而為。空有一腔熱血,卻往往適得其反。如今深省自身,迴首往事,隻剩無奈苦笑。”


    雖然才不過短短幾天,但衛寧的感悟收獲可不少。


    到現在,這三界她能說這番話的也隻有一個大金烏了。


    大金烏靜靜的聽著,自是不會錯過她話中深重的感慨和無奈。


    在他印象中,衛寧自來對什麽都是淡淡的,不論高興也好,生氣也罷……


    可是她也從來都是活力無限,生機勃勃的,少有這般低落。


    可想而知,這一連翻的事情,對她的觸動是非常之深。


    他明顯能感覺到她的變化與成長,隻是她成長的同時,也會有傷感與失落,以及更多的困惑。


    大金烏很高興能聽她把心中的感觸對他說,這樣就不會憋在心裏。


    若是憋在心裏,當局者迷,很容易走入困局,陷入魔障。


    這樣一來,衛寧隻怕自此裹足不前,再難有寸進。


    此時,她說了出口,無有保留的發泄是對他全心的信任。


    大金烏心中暗暗高興,更是不明所以的鬆了口氣勉強壓下心中的興奮。


    他雖然不是得道高人,可終究在這三界混跡了上萬年,經曆感受不少。


    不敢說為衛寧指點迷津,卻也可以為她少解煩憂,讓她重拾信心。


    略微整理了一下思緒,大金烏也轉過身,和衛寧並肩而立。


    看著籠罩在夕陽之下的蒼茫大地,緩聲道:“阿寧,你既然有此感悟,已經初窺門徑了。有暇的時候,學學棋吧。對弈者,高手顧大局,謀大勢,不以一子一地為重,以最終贏棋為目標。低手則寸土必爭,結果辛辛苦苦地屢犯錯誤,最終卻遺憾以失敗告終。人生便如棋,棋局百變,棋勢無定,棋中不同的角色都各有千秋。正如你所說,這萬丈紅塵原來隻是一場博弈,天地為局、 眾生為棋,身不由己!然則,每個人又何嚐不是博弈者。縱使隻有一地一隅,也可掌握主動,輾轉騰挪。縱為棋子,卻也未必無所作為。既可一子錯,滿盤皆落索。也可一著精妙,扭轉乾坤,端看如何去想,如何去做。”


    衛寧被大金烏的言語所動,似有所得。


    見他停下,偏頭看著他,靜待下文。


    大金烏偏頭對衛寧一笑,“勢者,因利而製權也。因勢利導,悉心籌謀,細致布局,未必不能扭轉乾坤。”


    聽完大金烏擲地有聲的一番棋論,衛寧眼前一亮。


    她似乎有所得,卻又沒有完全想通,隻是,心中卻是一下子撥雲見日,再無迷障。


    看著若有所思的衛寧,大金烏會心一笑,也不打擾。


    半晌,才輕輕拍了拍衛寧的肩膀,柔聲道:“世事繁複,怎麽可能一夕盡解。切不可太過急躁,循序漸漸才好。很多事,你現在或許還想不明白,那也隻是缺了那一絲契機而已。人生機緣處處,機緣到時自然迎刃而解,你又何必拘泥於一時。那豈不是急功近利,失了從容本心。”


    衛寧也隻是一時困於迷局,此刻被大金烏一語點醒。


    微微一愣,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一下,所有的困頓、執念,被盡數拋卻。


    衛寧也隻覺心中輕鬆許多,眼前豁然開朗。


    眼見衛寧這般快便一掃苦思之態,眼神清明,笑聲清遠悠揚,大金烏自然也為她高興。


    一時間,二人靜靜得看著廣闊的天際,半晌無言。何止是之前大金烏沉浸於這廣闊靜謐的情景,此時,二人也是不願開口打破這難得的清寧。


    隻是,眼見金烏西墜,山頂還有一些光亮,山下怕是早已暗黑。


    衛寧知道山下還有數萬天兵天將在翹首以盼他迴去,而且,他是自天庭而來,肯定是有話要說。


    再拖的久一點,隻怕他要被埋怨。


    隻能無奈提醒,“阿金,時辰不早了。”


    大金烏又何嚐不知他尚有重任在肩,山下天兵天將在等他,雲中還有三個弟弟在等著……


    可是聽衛寧打破了沉默,仍是忍不住暗自一歎。


    “陛下有旨,待我迴到青城山,即刻帶著一眾天將前去拜望於你。”說了這一句他又停口不說。


    衛寧挑了挑眉,轉過身看著他,靜待下文。


    大金烏也轉過身,二人相對而立,直麵對方。


    大金烏麵上恢複了以往的嚴肅,語調卻並不深沉,“為此次青城山之事再次向仙子致歉,以免仙子對天庭有所誤解,以致生了嫌隙。”


    說完又停口不言,似乎已經說完了。


    衛寧卻依舊靜靜的看著大金烏,麵色平靜,眼神中隻透露出不信兩個字。


    天庭會絲毫不懷疑楊戩兄妹與哪吒的行蹤與她有關,她信了那她就是火鳳那隻憨鳥了。


    大金烏終於破功,他搖頭失笑,“趁此機會,暗地派心思細密之人,細細觀察一番你的桃花林。”


    話已至此,衛寧要是再聽不明白,那也就白瞎了這麽久以來鍛煉出來的心眼了。


    眼見大金烏難得的促狹,她忍不住笑了。


    見衛寧已經領會,大金烏漸漸收起笑意,“該藏的,藏好些吧。”


    時至今日,他不會也不能再自作主張的代她做什麽了。


    大金烏語中的那一絲晦澀,衛寧當然是不會漏掉。


    終究是讓他為難了,可是她卻不能放棄。


    於是,隻能對大金烏歉然的笑了笑。


    大金烏卻是迴了一個爽朗的笑容,“我要下去了,你也迴去吧。”


    衛寧點點頭,看著他矯健的身姿高高躍起,目送他越飛越遠。


    直至再看不見他的身影,衛寧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她收攝心神,一個縱身,往下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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