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狼,天性冷傲,獨來獨往。


    他們一家雖然生為妖類,卻也樂天知命,從來無心禍亂人間。


    隻求一家人溫馨相守,所以苦練本領,自強不息。


    更不屑於與其他妖怪串聯,除了少數看的上眼的妖傑他們從不和其他青城山妖類往來。


    但因為他們一家人天資運勢不錯,得了機緣本事不弱,青城山幾乎沒人敢去挑釁,成了青城山一個奇異的存在。


    且不說他們傷心驚急之下無暇他顧,更不提當時青城山大亂,隻以他們與生俱來的孤絕驕傲和對高高在上的天庭的敬畏之心,他們也不會把這事宣揚出去。


    隻是一家人心疼兩個小姑娘,實在不忍心兩個精靈可愛的孩子隻因一次陰差陽錯的池魚之災而罔送性命。


    狼,天生傲骨,終其一生,它們寧肯去死也從不願求人。


    可是對於後代,狼族有一種本能上的關愛。


    一家人在大金烏他們都離開廟裏後,先離開了那裏。


    為了孫女,也寄望於衛寧仙子的慈和賢名,於是幾乎從沒求過人的天狼決定帶著孫女來桃花林求救。


    阿俍和羽楓心係女兒,更深感於老父的艱難取舍和拳拳愛孫之心,無奈相顧凝噎,最終隻能含淚點頭應下。


    一旁的晟鋒默不作聲,一直保持著之前姿勢沒有動。


    他跪坐在地上,雙拳緊握,狠狠的抵著身下的地麵,從頭至尾低垂著頭一語不發。


    可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處在狂怒當中。


    他手上、額上青筋直冒,身體甚至在不停的微微顫抖。


    狼精晟鋒是青城山公認的年輕一輩中的翹楚,精明狡詐、本領高強、俊朗不凡。


    為人高傲行事大氣,雖然不缺年輕人的桀驁不馴,卻絕不似一般少年得誌之輩那樣年輕氣盛、目下無塵。


    不僅在青城山年輕一輩中頗有威望,就連那些勢大的英豪們也不得不讚一聲後生可畏。


    此時此刻,這個少年俊傑心裏隻有滔天的恨意。


    他恨,恨天道不公,以凡間萬物為芻狗;恨天庭無道,枉為正統卻隨意殘殺下界生靈;恨神仙無恥,連老弱婦孺也不放過……


    他可憐的妹妹們,天真可愛、年少無知,卻連成型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


    雖然這種殘酷不公的現實他很早就看的很清,每每想到看到也是怒火萬丈,深感不平,可最後也隻能無奈歎息。


    晟峰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他清楚地認識到這種天生的差距,他們妖類天生處於弱勢,沒有誰能夠改變,沒有誰。


    他也隻是一隻小小的狼精,雖然在青城山微有薄名,可是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眼裏卻什麽都不是。


    就算不甘不平,他也沒本事改變這一切,隻能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隻求保全自己一家即可。


    可是如今,家破人亡。


    得勢者手握屠刀,刀鋒所指,無人能逃;弱勢者卑微如羔羊,辛苦掙紮隻為活命,卻隻能慘淡收場……


    憑什麽他們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而妖類隻能任人宰割,憑什麽,憑什麽?


    這不公平,不公平,晟峰心裏在不甘的怒吼。


    世人都有逆鱗,觸之即死。


    他可以不理別的妖魔鬼怪,但是他的家人決不能有任何閃失,他們就是他的逆鱗。


    他要報複,一定要報複,他的妹妹不能白死,他的家人不能白死。


    就算灰飛煙滅,他也要和這賊老天鬥一鬥,讓他們看看,他們妖類不是好欺負的,不是活該被他們屠戮的。


    如今,天狼的話更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猛的抬起頭,原本英俊的麵孔此刻卻有些扭曲,雙目通紅,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祖父。


    揮拳怒吼道:“沒用的,那些瞎眼的神仙不會在乎我們的死活,現在去是自投羅網,我們還有幾天時間才會魂飛魄散,我們要立刻讓青城山眾妖知道天庭的險惡用心,說他們要滅絕天下妖類。讓天下妖類人人自危,告訴他們,隻有團結起來,共抗天庭,才有活路。我要讓天庭付出代價,我要那些神仙統統死絕……”


    天狼被自己的孫子突如其來的怒吼弄的怔在當場,半晌才迴過神,接著即刻怒火上湧,不等他吼完就狠狠揮起巴掌將瘋狂的晟峰打的栽倒在地。


    阿俍和羽楓也被兒子從未有過的瘋狂嚇了一跳,直到晟峰被天狼打翻在地才迴過神。


    眼見天狼氣的渾身發抖,伸出抖個不停的右手指著晟峰,口中不住的在喘著粗氣。


    連忙上前扶住他,溫聲勸慰,生怕他氣出個好歹。


    被打倒在地的晟峰側臥在地,喘著粗氣一言不發。


    天狼氣的不輕,好容易喘勻了氣息,立刻甩開兒子媳婦,緊走兩步。


    指著孫子怒斥道:“你個混賬東西,你怎麽敢這麽想、這麽做。你知不知道,要是你真的這樣做了,這凡間,不,整個三界就要大亂了。要是真的三界大亂,那就會生靈塗炭。那你就是三界的千古罪人,更是我狼族的恥辱。我狼族中人孤傲不群,為人行事卻無愧於天地、無愧於良知。天庭混亂,神仙無道,那也不是我們讓三界生靈塗炭的理由。為一己私欲,陷天地生靈於不義,我狼族不屑為之。我告訴你,你要是敢這麽想、敢這麽幹,我今天就大義滅親,打死你個不肖子孫,省的敗壞我狼族的聲名。”


    說著,就高高舉起手,眼見重重的一掌就要落下。


    反應過來的夫妻倆,大吃一驚,連忙撲上前,一邊一個抱住天狼的腿,痛哭失聲,求天狼手下留情。


    天狼又何嚐真的忍心打死自己最喜愛的孫兒,隻是突逢巨變,孫女身遭不測,一家人前路渺茫。


    最器重喜愛的孫兒又犯了糊塗,他是既痛且氣。


    如今眼見孫兒萎靡在地,一聲不吭,兒子兒媳在腳下痛哭跪求。


    天狼也是悲從中來,老而彌堅的他幾乎忍不住老淚縱橫,舉得高高的手始終也落不下來。


    長長地歎了口氣,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他本就渾身無力,之前隻是氣急攻心,強撐著一口氣,如今這口氣一泄,軟倒在地。啟和碧楓大驚失色,連忙扶住他,不住的關切詢問。


    晟峰被祖父一記狠狠地巴掌打的腦中一片空白,慢慢的,被狂怒驅逐的理智漸漸迴籠。眼中瘋狂的血色也慢慢褪去,隻剩下深深地哀傷與不甘。


    他知道,祖父說的是事實,倘若他真的將這件事的真相公布出去,再被那些憤怒的妖精大肆宣揚出去,那麽勢必逼得天下眾妖同仇敵愾、共抗天庭。天庭不會坐視眾妖逆反,眾妖更不會坐以待斃,兩邊必定是殊死搏鬥,結果隻能是兩敗俱傷。


    這樣一來,必定天下大亂、生靈塗炭,那他晟峰就真的成了三界的罪人、狼族的恥辱了。


    可是,可是……他真的是不服氣、不甘心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不能自拔,半晌才被父母的驚唿聲驚醒。


    他連忙抬起頭,隻見祖父軟倒在地,神情慘淡,父母在一旁驚慌失色的連聲唿喚,也不見祖父有半絲迴應。


    他立時慌了,連忙撲上前去,抓著祖父的雙臂搖晃,連聲喚著祖父,聲音裏滿是驚惶失措。


    阿俍看著驚惶失措的兒子,怒從心起,揮拳怒打,邊打邊罵:“你這個畜生,把你祖父氣成這般模樣,我打死你。”


    麵對父親的打罵,晟峰不躲不避,隻是無力的繼續搖著祖父,忍不住痛哭失聲:“祖父,我錯了,晟峰錯了,我不敢了,祖父你打我罵我都好,千萬千萬不能有事啊!”


    阿俍看著痛哭失聲的兒子,無力再打,扶著父親的手臂軟倒在地,熱淚盈眶。


    一邊的羽楓早已泣不成聲,隻是不敢哭出聲來。


    如今看丈夫兒子盡皆痛哭,再也忍不住抱著兒子大放悲聲,一家人哭作一團。


    半晌,天狼迴過神,看著眼前的兒孫晚輩,長出了口氣。


    他畢竟久經風浪,最快恢複過來。他坐正身子,低喝一聲:“好了,別哭啦,給我把眼淚擦幹。”


    聽見父親(祖父)的低喝,一家三口立時一窒,迴過神,見一家之主已然恢複,大家頓時安心不少。阿俍和羽楓立時收起悲聲、擦幹眼淚。


    隻有晟峰,記事以來第一次哭成這樣,一時難以恢複,卻不敢違背祖父之命,拚力忍住,半晌才徹底恢複。


    天狼看著心愛的孫子,歎了口氣:“峰兒啊,你是真的知道錯了嗎?”


    晟峰一聽,立時堅決道:“祖父,孫兒真的知錯了,此生此世,斷不會再生這等心思,絕不會令我狼族蒙羞。”


    看著孫兒紅紅的眼圈和堅定地眼神,天狼欣慰的點了點頭,拍了拍他的手臂,他相信自己的孫兒。


    隻是晟峰的眼中還有不甘和不信任,他不願孫兒再鑽了牛角尖,於是他溫聲開解道:“峰兒啊,當時廟內情形你聽得一清二楚。那大金烏為了抓妖孽要火燒青城山,可之後卻被隨後趕來的衛寧仙子痛斥一頓,還一怒之下以法寶將這方圓百裏內身負法力之人盡皆殺死。雖然都是殺死了青城山的生靈,可動機目的卻絕不相同。一個是視青城山生靈為草芥,不惜犧牲我們來殺掉妖孽。而另一個則是連那數萬天兵天將連同我們一起殺死,可卻是為了懲罰那大金烏和天兵天將們視凡間生靈為草芥,並不是為殺而殺。你沒聽見她對那大金烏說的嗎,七日之後,她自會施法救活那些天庭沒來得及救治的天兵天將。既然施救,她肯定不會區別相待,當然是會將我們一齊救起。而且,衛寧仙子素不濫殺,還肯相救不為惡的妖精。所以,我相信她一定不會不救青城山眾妖,這一點毋庸置疑。”


    天狼一番話,聽的晟峰麵色大緩,他也聽過那位仙子的事跡,知道她的確出手救過許多妖精。


    她既然能救他們,自然也能救如今這些妖精。


    看了孫兒的變化,天狼暗自點頭繼續道:“仙子做的事,大大的滅了天庭的暴戾之風。想來以後他們行事必定不會再這般肆無忌憚,這樣一來,也是凡間之福了。這般手段,這般魄力,這般膽色,小老兒我很是佩服感激啊,畢竟這樣一來,可是得罪了天庭啊。要不是天庭理虧在先,她又做的恰到好處、滴水不漏,隻怕此後她就有難了。而今祖父之所以要前去相求,隻是為了你的兩個妹妹。做大事難免疏漏,她們的事隻是意外,隻要她知曉此事,想來她絕不會見死不救。”


    事關兩個妹妹,晟峰目露關切,見祖父麵上篤定,說的也有理,他的心也慢慢放迴了肚子,臉色也好看了許多,恢複了往日的從容鎮定。


    阿俍和羽楓聽父親分析的清晰透徹,得知尚有生路,加之對父親拜服不已,立時放下心來。


    看兒孫們都冷靜了下來,一掃頹色,天狼滿意的點點頭。


    幽深的眸子複雜之色一閃而過,他們到底年輕識淺,也隻能看到這些了。


    雖然他能肯定他的推測有八分成事的可能,可是也不是沒有意外,到時候也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果。


    要是事成,則萬事大吉,要是不成,那他們一家隻能死在一起了。


    可是這事隻怕還有別的變故,所以今天必須把話給他們說透了,讓他們認清世事的複雜,那哪怕他死了,也不必再擔心兒孫了。


    隻是兒子兒媳駑鈍,修為就快被孫子超越,實在不能讓他放心托付。


    於是他打發了兒子兒媳去照看孫女,準備給孫兒交代一二。


    “峰兒,退一萬步講,你要是真的那樣做了,我也不看好你。你真的以為,我們能把這個消息散出去嗎?我不信,堂堂上仙加上先天至寶,怎麽會隻能放不能收,那你也太小看衛寧仙子和那非情蕭了。”


    天狼的聲音很穩,不疾不徐,卻聽得晟峰心頭大震.


    他直直的看著祖父,眼中滿是震驚。


    天狼灑然一笑,心中感慨,這個孫兒雖然聰敏,卻不夠老辣,還需要磨礪啊。


    他繼續道:“我敢肯定,這青城山上的魂魄一定被封鎖在一個範圍內,讓他們不能四散難尋。若是如此,而你又有這樣的心思,那你隻能是逼著衛寧仙子出手將所有的知情者滅掉。你不必吃驚,她有這個本事。為了三界眾生,她也一定能狠得下心,下得了手。衛寧仙子是成大事者,絕不會姑息養奸,她絕對有這個魄力。”


    晟峰聽的背上升起一股涼氣,他也是聰明之人,之前衝動之下隻是從沒想到這一層而已,如今祖父一說,他立時心中一凜。


    他知道,祖父說的沒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和三界眾生比起來,他們這些人微不足道。


    那這樣一來,就是他害了青城山眾妖,更將一個心存公義,胸懷天下的上仙推到了對立麵。


    那樣一來,他就真的是罪莫大焉了!


    眼見孫兒神色大變,眼神不斷變幻,知道他想到了結果。


    天狼心中既欣慰又沉重,他歎了口氣,“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那樣做。而且,我相信衛寧仙子是一位真正心存公義,真心位三界眾生著想,對眾生一視同仁的神仙。有這樣一位能為我妖類著想、肯主持公道、也能有本事主持公道的上仙,是我們妖類的福氣啊!說不得,老夫還要再出一把力了。而且,我們一家也可以趁此機會相投,既能為自己謀求一個安身之所,更能成就一番事業,方不負此生阿!”


    接著將他要鼓動眾妖前去申訴冤屈的事告知兒孫,細心解釋。


    不告訴眾妖真相,隻是鼓動他們前去訴苦申冤,既是示弱更是申訴事實。


    這樣一來,不僅能救了孫女,說不定還會有意外收獲。


    因為他們如此這般不會激怒仙子,隻會令她對妖類心存同情。


    要是能讓她再向他們偏向一點點,那麽就是天大的功德了。


    就算最終被識穿目的,那也隻是他天狼陰險狡詐,耍弄手段。


    但有救孫的目的在前,其餘的事也都是事實,就算仙子不放過他這個罪魁,可是他相信她一定不會遷怒其他人,更不會見死不救。


    成則功德一件,敗則幾乎沒有,絕對可行。


    當然,最後的猜測他並沒有說出來,以免家人擔心。


    隻是晟峰麵有憂色,隻怕他猜出來一些。


    眼見孫兒舉一反三,思慮日益成熟,天狼不禁老懷大慰。


    於是一家人恢複元氣後,立時分頭行動,召集眾人,之後才有眾妖衝陣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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