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戩仍是癡癡的愣怔著。


    把全身了力量交給吊著手腕的鎖鏈,終於勒出了重重的血痕,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偌大的刑室,一片死寂。


    大金烏終於鬆了口氣,如釋重負。


    他心中生出淡淡的喜悅,這不是因為衛寧無功而返。


    就算衛寧真的劫了囚犯,隻要計劃得當,不留下一絲痕跡,那她就絕對不會有事。


    以她的聰明縝密,絕對不會留下什麽破綻。


    而是因為衛寧沒有打破她正直守法的原則,卻也學會了靈活變通。


    塵世險惡,為人處世,的確應該隨機應變,便宜行事。


    像衛寧之前那樣不是不好,隻是會諸多掣肘,令她束手束腳而已。


    大金烏雖然佩服她的正直有原則,卻也有些為她憂心。


    然而這也不足以令他這樣如釋重負,他不想承認,他的喜悅還是因為衛寧最終沒有救楊戩。


    她對楊戩他們太好了,好的不像他認識的阿寧。


    初次見她堅定的護著他們兄妹,甚至不惜與他一戰。尤其是如今已經長大、英俊挺拔的楊戩,哪怕不認識,她也願意救他。


    大金烏心中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既恨又不服,酸酸澀澀的,很容易升起怒氣。


    這讓大金烏有一絲無措,他什麽時候變得這般沒有自製力了,這是怎麽啦?


    他想不明白,隻得放在一邊。


    可是卻令他在看見楊戩時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焦慮,終於,他忍不住開口嘲諷道:“哼,總算你還有一點良知,沒有再連累她!”


    楊戩聽的清清楚楚,半晌,他笑了:“你是故意的,故意對我說那番話。”


    大金烏沒有搭腔,楊戩自顧自道:“你猜到阿寧對我的身份生了疑心,猜到她一定會趕在我被處決前來見我。而你,很關心阿寧,不想她再被我連累,所以將她的身份處境清清楚楚的告訴了我。你在賭,賭我也不希望她再因為將死的我再惹麻煩。”


    楊戩體力有些不支,說了這一番話稍微有些氣喘,他大口喘了幾口氣,終於調勻了唿吸。


    他繼續道:“我猜,當時你一定蓄勢待發,如果我忍不住和阿寧相認,你一定會立刻出手殺了我。一勞永逸,隻為了我不會再連累到她。大金烏,你也算是一個人物,你老實告訴我,我說的有沒有錯,咳咳咳……”


    大聲喝出最後一句,楊戩終於氣息不穩,咳嗽不止。


    咳了半晌,他終於平穩下來,大口的喘氣。


    卻見那邊大金烏依然是一言不發,楊戩於是笑出了聲音。


    笑的自己咳出了淚花,卻還是大笑不止,仿佛看到了什麽好笑的事。


    “哼,當心咳死你。有什麽好笑,我大金烏敢做就敢認,難道還怕你一個隻剩半條命的凡人小子不成。”大金烏被笑的生怒。


    繼而諷刺道:“哼,你小子總算還有點小聰明,不是一無是處。就是下一刻死了,也不算是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楊戩正是在嘲笑大金烏敢做不敢認,卻聽他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再聽他的話,不禁有些好笑。


    真是難以置信,這大金烏竟然還會關心別人,居然也有這樣氣急敗壞的時候。


    此時此刻,如此情境,楊戩早已經超脫了愛恨情仇,心中一片空明。


    否則,他又怎麽可能開口和死敵大金烏說話,而且說的還是關於兩人都關心的衛寧。


    此刻,不去用仇視的、厭憎的、怨毒的心情去看大金烏,他也算是個可交之人。


    隻看他這樣維護衛寧,就知道他對朋友很好。


    此刻想來,之前他背後偷襲,也是為了保全衛寧。


    一個聲名顯赫的高位武者,可以為了朋友背上偷襲的惡名,這實在是太寶貴的情誼了。


    再看他為人處世,雖然是助紂為虐,可也算是雷厲風行、剛猛果決,而且也是敢作敢當。


    他不是一個好人,但會是一個很好的朋友、知己、對手。


    同樣的,大金烏也對楊戩觀感改善不少。


    這小子,絕對是個聰明果決的人。不然也不能輕易的從他手裏逃脫了一次,如今更將他也弄進了這天牢,還輕易的猜出他的真正心意。


    在妹妹身受酷刑的時候,能強忍著不出來送死,其心性堅忍不拔,可謂難得。


    而且,他還算的上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能忍住求生的渴望,而選擇保護朋友,真的不容易。


    要知道,他現在才隻有十幾歲的年紀。


    要是瑤姬的事沒有被發現,隻怕這小子將來必定不是池中之物。


    假若他能成仙,那天庭絕對會如虎添翼。


    那他們也許能並肩作戰,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戰友!


    大金烏被自己的異想天開給逗樂了,搖頭笑了笑。


    如今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不過,他也不會遺憾,畢竟他早該死了。


    如今,兩人同時陷囹圄,比鄰而居,與外界隔絕。沒有了明晰的白天黑夜,沒有了迫在眉睫的對立廝殺,於兩人來說都是難得的清靜。


    一時間,對對方觀感有所改善的兩人,都暫時放下了自己的仇恨與使命。


    偷得浮生半日閑,兩人都願意暫時的放下身上心頭的包袱,讓自己歇一歇。


    於是,楊戩笑著接過話頭,“你可真是個煞風景的,就不能說點好話。難得啊難得,你這個從裏到外冷的比冰塊還冰的家夥,居然還會關心人,真是讓人不敢置信!”


    “哼,關你何事,真是狗拿耗子。”大金烏立刻毫不示弱的接上一句。


    “哈哈哈哈哈哈……”楊戩聞言揚聲大笑,大金烏也雖沒有笑,麵色也柔和許多。


    笑罷,楊戩半晌才喘勻了氣,歎了口氣,笑道:“大金烏,如果我能僥幸不死,我一定會手刃你;如果我有下輩子,我也一定會手刃你。”


    大金烏並不生氣,聽著楊戩話中衝天的豪氣,他揚聲道:“放心,你一定會死,而且沒有下輩子。這是你的命,不是我怕了你,不用使激將法。本神將軟硬不吃,水潑不進,你這是在白費心機。”


    “哼,臭小子,這般大言不慚,若不是你隻剩半條命,我一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你也不用怕我欺負你,大爺我不用法力,再讓你一百招,照樣打趴下你!”衝口而出的話,令大金烏也怔了一怔。


    頓感好笑,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風趣了。


    那邊廂,楊戩已經被惹得大笑不止了。


    聽著耳邊豪爽的笑聲,大金烏終於沒繃住,也笑出了聲。豪氣的笑聲彌漫在陰暗的牢房中,仿佛驅散了黑暗和陰冷。


    笑罷,兩人都靜默了,不大的空間裏一片寧靜。


    不過片刻,這份寧靜就被打破了。腳步聲、開鎖聲、說話聲由遠而近。楊戩也不去理會,大概是來送自己上路的吧!


    他猜得沒錯,牢門打開,進來一大群人,被擁在中間的是一個白衣白發的星君。


    眾人側立在四周,那星君在楊戩身前五步處停下,揚聲道:“陛下有旨,著即將楊戩押往斬妖台處決,不得有誤,欽此。”


    話音一落,那星君揮了揮袖,旁邊的天將就上來解楊戩的鎖鏈。


    楊戩不去理會,任他們擺布,好笑道:“你可真是個烏鴉嘴。”


    解鎖鏈的兩個天將一愣,繼續動作,其餘的人雖有不解,卻沒有人開口。


    片刻,鎖鏈解開,那星君說了聲走吧,就當先出了牢門。


    兩人拖著楊戩,其他天將都跟在後麵。


    “走好!”驀地傳來一聲大喝,眾人皆嚇了一跳,忍不住停了一下。待反應過來,忙繼續動作。


    楊戩被拖著向外走去,聽到大金烏的送行聲,勾唇笑了笑,這果然是個值得交的人。


    出門之際,他拚盡全身的力氣,笑道:“多謝!”遂被拖走。


    大金烏聽著眾人的腳步越來越遠,最後終於聽不到了。


    長長的歎了口氣,是個人物,可惜了!


    他慢慢靠著牆壁放鬆身體,雙手交疊放在腦後,看向遠方,心中一陣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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