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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遊戲廳到吳琛家的這一路,我無比緊張,且戒備心滿滿,一路都在下意識地鎖定各處的逃生出口;到了他家又看好門鎖的構造;甚至隔著包握了握裏麵的防狼噴霧……


    我知道這種戒備心並不是去男朋友家時應該有的,但是沒辦法,我很難放鬆自己的警戒。


    自從一個人來到小城以後,越發覺得年輕人胡鬧闖禍,其實是幸福的表現,是被安全感包圍的表現。比如我的同齡人常常非要玩個通宵才迴家,是因為這一宿都會有人打電話催他,迴到家還會挨罵。於是大家就懷著一種報複性心理放肆地通宵,然後滿心不屑地嫌棄家人過於嚴苛。


    隻有當獨自生活時,才會意識到人身安全的問題。試想一下,如果自己遇到了不測,可能要三五天後才會有人發現,絕對不會再敢讓自己涉足到任何種類的風險中了,任何刺激的遊戲在嚴峻事實的對比下也顯得不值一提。所以別說通宵,哪怕讓我晚點迴家我都不敢啊!


    糟糕的是,這種戒備心理,被我原模原樣地搬到了男朋友身上。


    我與吳琛相識半年,對於許多人來說,半年或許已經足夠發生非常深入的關係了,或者都該對這段感情厭倦了。但我是個慢熱的人,之前與尤燁做了十年兄弟才慢慢生出情愫,如今與尤燁分手已兩年,還會夜夜夢到他。


    想來我的感情總是比現實慢上許多,加之還要受到前情難盡的影響,這半年與吳琛的交往對我來說著實太短了。我甚至不認為自己了解吳琛,即使他是我的男朋友,即使我有一些喜歡他,但這一切都離我可以徹徹底底地信任他太遠太遠。


    吳琛家很極簡主義,一方書案甚為顯眼。看桌上剛好展著一張四尺三開的宣紙,便運著氣寫了“到此一遊”四個瘦金體的大字。


    “想不到,你居然還寫得一手好字。”


    “怎麽?不應該嗎?”


    “那倒不是,隻是有些驚奇,畢竟這年代練字的人越來越少了,尤其還是女孩子。”


    “這年代二十歲開茶樓的女孩子就多了?”


    “你別總是嗆著我說話啊!”


    “我就嗆,就嗆?怎麽?不服?”


    “還真不服,我就不信我收拾不了你這小丫頭片子了!”


    吳琛作勢卷起袖子,我驚道:“你要幹什麽!?”


    隻聽吳琛大喝一聲:


    “來啊!筆墨伺候!”


    他左手將我環在懷中,右手持筆,在紙上一陣龍飛鳳舞,默下了一段《出師表》。我隨著他的唿吸感受著他下筆的力道和走勢,心中不免聯想“不知當年王羲之寫《快雪時晴帖》的時候是否就是這種感覺”。


    吳琛這一手行草寫得是剛柔並濟;飄逸灑脫,落筆之處如行雲流水;字字之間形斷意連;整體看上去草而不雜;活而不散,隱隱間流露出一股飛龍在天的霸氣。


    “服了沒?”吳琛喘著粗氣說。


    “服了,我再也不敢班門弄斧了。”我小心翼翼、用細若遊絲地聲音說。


    吳琛換了張紙,鋪平,壓上鎮紙,收斂起剛才鐵畫銀鉤的筆法,中規中矩的寫下了一行“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心裏“咯噔”一下,難道這是他在暗示我他已知道我心中的滄海巫山?


    麵上依舊笑容可掬,我拾起筆,用我的瘦金體補上了這首詩的後兩句。


    “取次花叢懶迴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每一筆都是氣韻優柔;每一劃都是筆法飄逸,但字裏行間的卻隱隱顯出一種好似決絕的態度,尤其是“半緣君”這三個字,似要扯破這紙一樣……


    吳琛,或許是我在異鄉的一個依靠,但絕對不是此時此刻我內心真正的所愛。


    心裏愛著的,是那個夜夜在夢中折磨我的人,那個叫尤燁的人。


    吳琛臉上的表情依舊溫和,看不出任何的不妥。他淡淡道:


    “這也算你我的結合之作了,應該找個師傅裱起來,將來你我子孫滿堂的時候一定要給他們講講當年的故事。”


    “子孫滿堂,你想得可真長遠……”


    “沒有不可能,隻有想不到。”


    我不語,著手收拾起桌上的筆墨紙硯。他從後麵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頸後,一麵輕啄我的後頸,一麵輕聲道:“我想要你。”


    “現在還不行。”我身上雞皮疙瘩都被他挑逗起來了,但理智仍然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那我要等到什麽時候?”


    “我不知道……”


    “他就那麽好?”吳琛終於把話說明了,很奇怪,自己竟然沒有那麽多震驚,隻是稍有不安,但終歸是感到心裏好似放下了一塊巨石。


    片刻沉默後,我緩緩道:“不,他很普通,隻不過他是我的一個劫,很難跨越。”


    “我可以給你時間,但是別讓我等得太久……我可不想當什麽‘花叢’,也不想幫你‘修道’。”


    我不知道怎麽迴應,幹幹地說了句:“時間差不多了,我送你去上班吧,你既然都迴來了,就別動車了。”


    吳琛沉默了半響。我倆就這樣抱著,站著。我能感到他的心跳與我的心跳交疊在一起,逐漸從急促到平穩。


    隨後吳琛應了一聲,舒了口氣。我倆收拾起桌麵,出了門,一路隻管談天氣、談工作、談新上的電影……


    那天過後吳琛和我默契地選擇了保持了沉默,全當沒有發生過。似乎我二人之間簽署了一條隱藏的協議,他不問我以前的生活,不問為什麽會獨自一人來到這裏,不聞為什麽對他總是無法釋懷,也不再邀請我去他家。


    同樣,我也不問他的事情,無論是他的父母還是他的家庭;無論是他一個小公務員為什麽會住在商場配套的高級公寓裏,也不問他為什麽會有一整套榫卯紫檀書櫃和由一整塊木材橫截麵做成的書案。隻要他不主動說的事情,我從來不主動問。


    我們倆在對彼此隱私的分外尊重的狀態下,正常地發展著兩個人的關係。他對我依舊寵溺,但再無逾越之舉。我也盡可能的讓自己成為一個稱職的女友,做一些身為一個女朋友應該做的事情。比如出去逛街的時候會看看男裝;比如碰到有好吃的東西會多買一份打包帶給他;比如他來吃早茶的時候我不再讓茶師去,而是親自給他泡茶……


    我會在分別的時候親吻他,會在閑暇時理所應當的靠在他懷裏,會興奮地跟他講今天聽到看到的趣事,會撒嬌、會耍賴、會幫他揉僵硬的肩膀和跳動的太陽穴。


    在旁人眼裏,我們兩個是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這一點,就連珠珠和雪兒也是極為認同的。


    但是,我無法衝破心中的障礙,我可以假裝自己很愛他;無論是行為上還是舉止上都可以表現得很好,我可以做一個出色的演員。但是我心裏並不愛他,我無法真正愛上他。不然,夜夜出現在夢裏的不應該是那個人和關於那個人的事,每天睜開眼睛的時候也不應該是望著天花板的空洞和迷茫。


    我和吳琛就像是在天平的兩端,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無論哪一方向前邁一步,都會破壞其中的平衡,令這段關係陷入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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