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我媽家,二嫂在門口放了一盆水,裏麵還有幾個硬幣,讓我們進門之前必須洗手,說是怕我們把不幹淨的東西帶進門。


    我媽已經知道我姐的事兒,哭得臉緊巴巴正在呆呆發怔,看見我們一群人進去,一下盯住我求證道:


    “你姐姐,是,沒有了?”


    我趕快摟住她,說:“媽你別難受啊,我姐是解脫了再也不用受罪了!”


    “嗷——嗬!”她一聲悲鳴,淚如雨下。


    我把她抱在懷裏,感覺一個母親的喪子之痛如琴弦斷裂,已無曲可奏!


    半晌,她問我:“你姐姐,沒,受罪吧?”


    我想起我姐腹股溝的淤青,撒謊道:“沒有,跟睡著了一樣,臉上還特別漂亮呢!所以說,她這是享福去了……”


    我媽就這樣趴在我懷裏,安靜下來。


    她這樣,又讓我有了被依靠的感覺,我得好好照顧我媽呀,我媽現在不能沒有我呀!


    晚上,我忽然睡不著了。


    我姐低著頭彎著腰像雨打的秧苗一樣坐在那裏的樣子驀然出現在我眼前,我頭疼欲裂,像有個千斤頂壓在腦子裏。


    小洪這兩天跟著忙活挺累的,已經打起了唿嚕,我起身到客廳去。


    我的腦子發緊,像被什麽東西攥住了,


    我想起我姐有一天給我發微信:“你,幹啥,呢?”


    那時我正在上班,也在玩手機,不過是忙著在群裏賣我的提拉米蘇,忙著跟群裏的人插科打諢,就幹巴巴迴她一個:“上班呢”


    唉,那時她一個人在家是多麽百無聊賴啊!


    我又想起有一天她高興地給我看她的勞動成果——比平時略幹淨一點的地麵。


    我問她怎麽打掃的,她給我演示——往地上吐一口唾沫,然後拉著拖布蹭兩下,挪個地方再繼續……


    我想起她彎著腰坐在桌子旁邊那無盡的等待,想起她成下午的坐在婷婷那屋窗前呆呆的看著外麵馬路上的人來人往,想起她一身汗噠噠油膩膩臭烘烘頭發一綹一綹的,三個指頭抓著小西紅柿往嘴裏塞,那湯汁順著指縫滴答到腿上……


    還想起她聽說我媽又病倒住院大哥二哥都因為錢不高興時候瘋狂對著西天喊阿彌陀佛的樣子……


    還有她給我看她佛友群裏那些人發的河葬視頻放生視頻……那時候我充滿抵觸對她很不客氣的訓斥……


    還有她喉頭哽咽卻無淚地對我說:“我,覺得,沒...意,思……”


    她對我給她說的賣玉米滿懷希望,然後慢慢的越來越絕望,越來越無望,越來越心思飄散……


    越想,越覺得難受,我沒有好好照顧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哭不出來,就是頭疼,所有的懊悔都被禁錮在頭頂的某個地方,拆不開來也卸不下去。


    小熊聽到我一遍一遍歎氣,過來了。


    他摸摸我的頭,又擔心我血壓高,倒上水伺候我吃藥,然後陪我坐著。


    我絮絮叨叨跟小熊訴說,從小時候穿著花罩衣跟著同樣穿花罩衣的姐姐屁股後麵玩兒說到婷婷摔盆刹那的天人永隔,從我一直以來對她的怨恨,到現在泰山壓頂般的悔恨。


    啊,幾十年的姐妹相處哪是一句兩句說得完的,可是小熊一直靜靜聽著。


    窗戶透進一點光,天都快亮了,小熊的體貼讓我暫時轉移了注意力,我不應該拿這件事影響一家人的生活,小熊和他爸爸已經對我夠包容體諒。


    已經四十多歲,有些痛,再痛再深也得讓它過去,我努力把昨天和今天分開吧!


    我二嫂,盡管各種講究怕髒東西上身,晚上還是折騰上了。


    她渾身刺撓,癢癢得受不了,半夜給我二哥打電話讓他從班上迴來,逼他去路口給她燒紙禱告。


    燒紙也沒用,她長了一身疙瘩,越撓越癢,索性就什麽也不幹了,天天讓我二哥開車帶著她這家醫院看那家醫院看。


    我二哥也不勝其煩,抹了藥膏,也得等兩天才能有效果吧,哪有上午抹了下午就好的。


    不說照顧我媽,大哥一家四口都來了,怎麽也得招待招待吧。


    韓晴不管那套,啷個臉誰麵子也不給,哪怕疙瘩都下去了,也愛誰誰!


    大嫂彤彤王第隻有五天假,要迴去了,她也一點不給麵子,昂著個頭說青山哪裏有個按摩理療的,她要去做體驗!


    由她去吧,我來把麵子做好。


    臨上出租車,大嫂有點膽怯的看著我,看見我跟她微笑終於試探著伸出手來,我們姑嫂擁抱在一起。


    趁著擁抱,大嫂悄悄跟我說:“莎莎,我真的沒在老家人麵前說你大哥壞話,真的,我什麽都沒說。”


    這是我大哥把我說的話又傳過去了。


    我不想縱容她,說:“嫂子,過去的事就都讓它過去吧,咱們都往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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