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末的一個周日晚上,我和老黃繞著俱樂部遛彎兒,小洪打電話過來:


    “你在哪兒呢,快來醫院,你姐犯病了!”


    “啊,怎麽迴事?”


    說真的,我還沒太當迴事兒,我姐上次那麽兇險,不也一星期就恢複了。


    那頭小洪說:“姐夫下班迴家,看見你姐手裏拿著抹布倒在地上,不知道昏迷多長時間了。”


    頓一頓又說:“你快來吧,剛剛已經做了ct,腦幹出血,醫生說這次怕是不行了,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天哪!


    我撒腿就往醫院跑。


    老黃不知道啥事兒,也氣喘籲籲跟著我,在後麵喊:“啥事兒啊你就這麽跑,你也等等我啊!”


    到了醫院,我姐還在昏迷,頭歪著,旁邊墊著衛生紙,怕嘔吐物堵了氣管。


    趕快聯係三甲醫院聯係救護車轉院!


    老黃自告奮勇跑去路口引導救護車。


    我抽空安排園裏的老師,讓她們明天開始各自按部就班把事情做好,讓謝老師安排孩子們的吃飯餐點並跟家長們解釋協調。


    我跟姐夫一起上了救護車。


    我蹲在我姐頭部上方,兩隻手托著她頭,防止一路顛簸出血更多,阿彌陀佛老天保佑,我姐才四十二歲,可千萬不能有事啊!


    去了趕緊又做ct,確定腦幹部位大麵積出血,而且對比之前的片子,出血量還在不斷增大。


    醫生馬上下了病危通知!


    是保守治療還是頭上打個洞把出血引流出來呢,需要家屬商量,需要姐夫簽字。


    保守治療,很可能人馬上就沒有了。


    引流,也不好說,畢竟出血部位敏感出血麵積不小!人即使救過來,也是偏癱,恢複的可能性不存在。


    我們都六神無主,姐夫渾身發抖,最後長歎一聲:“盡人事,聽天命吧!”


    姐姐被脫光衣服,插上各種管子儀器,剃光頭,被推進手術室。


    兩個多小時才出來,頭頂打了一個洞,固定了一根導管往外引流。淡紅色的液體裏麵夾雜著像耳道死皮一樣的腦細胞組織緩緩流進一個袋子裏麵。


    為了怕她腦水腫頭疼手腳亂動,護士用捆綁帶把四肢都固定在床幫上。


    我們都擁進icu圍在床前大聲叫姐姐的名字,姐姐睜著的眼睛已經黯淡無光,對我們的唿喚毫無反應。


    我嚇得就要放聲大哭,隻聽護士過來轟:“家屬都出去都出去吧哈,就留一個在這兒照顧,其餘的人出去,不然妨礙治療!”


    小洪二哥姐夫,都自覺退出,留我一個在裏麵。


    我舉目四望,任重道遠,一個閃失,萬劫不複!


    icu裏麵十幾張床,全是和我姐一樣的病人,每個人身上都插滿了管子,自動量血壓的聲音,氧氣布魯布魯冒泡的聲音,血氧儀時不時滴一聲,更襯托出裏麵爭分奪秒跟死神賽跑般的緊迫。


    這裏麵十幾個陪護家人,都悄悄不語,默默圍繞在病床旁邊一聲不吭地忙這忙那。


    我看看我姐,我爸當年就是腦出血沒的,他那年不到65,唉,我姐這才42歲!


    我忍受不了生離死別。


    那年爸爸忽然去世,我好幾年翻不過神兒來,動不動夢見他又迴來了,他又離家出走了,他又唉聲歎氣了,還總是想起那時候我和姐姐翻箱倒櫃給他老人家找裝老衣服,卻沒有一件不帶補丁內衣的情形。


    唉,人生一世,我爸爸是一輩子沒享過福,淨愁苦焦慮了。


    我姐呢,也是個可憐人。


    在家裏倒是有我媽和兩個哥哥寵著,工作也穩定,上班二十多年連班組都沒換過。


    可是作為女人人生最重要的愛情,卻不順。


    小雲仿佛就是為了應付家人才隨便找個人結婚,從找對象就對我姐冷冷的,經常幾天不見人影,結婚第二天就開始在外麵打麻將,一打一天。


    那年兩口子打架鬧離婚,姐姐曾偷偷告訴我說,下水道堵了,她找樓上的鄰居幫著疏通。


    人家的男人,大腳一伸,水拔子一拔,馬桶唿啦啦就通暢了,自己的男人呢,一說話就嗆棒子一句話堵死,要不就是天天癱電腦桌跟前玩遊戲,家裏活活不幹孩子孩子不管。


    那時候她真想也學別人,快破罐子破摔也在外麵混個情人算了。


    唉,


    姐姐作為一個不用為吃穿操心的健康女人,精神上愛情上都是缺失的,迴頭她再癱在床上,人家小雲還能對她有一點耐心嗎?


    她這第二次了,可別像爸爸一樣啊。


    爸爸那時候好歹兒女都長大成人了,她的婷婷可還小,還沒上高中,還需要她作為母親的引導和照顧呢!


    人都願意生孩子,生了孩子將來早一天晚一天就得跟她生離死別,那種難過,真的真的沒有幾年是難以消除的。


    難道好容易生為家人,隻為這區區幾十年甚至十幾年幾年的短暫相聚?


    那我倒情願不相聚的好,我都有點後悔生孩子了,甚至後悔跟小洪結婚了。


    佛家六根清淨,所謂出家,就是為了斬斷這一種親人的生離死別之痛吧!


    我姐,雖然說跟我在一起比較自私,但是她92年剛剛上班的第一個月開支,還專門給過我二十塊零花錢,那是我前十幾年人生從未有過的巨款。


    她上班之後,還給我買過一條時髦的粉紅色水洗布褲子和一件紫色條紋的短款衛衣,讓我在技校同學中間大出風頭。


    我爸去世,兩個嫂子都不想養我媽一致說讓我在家結婚,是姐姐一口否決給我解圍。


    我剖腹產生小熊,她婷婷也還不到三歲,住院六天,基本全是她和姐夫給我們送飯。


    唉,我這兩年不舒服,都是她讓我趕快迴家休息,而她本身也還是個病人。


    我倆隻差不到三歲,小時候我像尾巴似的跟她後麵,她到哪我到哪,長大以後雖然性情不同,但是我朋友不多,有事也總想跟她說說……


    而今她一臉灰暗躺在那裏,怎麽迴事?明明在不斷的輸著液體,可是這短短兩三個小時,人就竟然幹癟了一大圈!


    我想起《驢皮記》裏麵代表生命長度的那張不斷縮小的驢皮,姐姐這是生命在被加速銷蝕嗎?


    那躲在黑暗中我們人所看不到的邪惡力量,就要把姐姐身體裏的精力活力一並吸走了嗎?


    我被自己的念頭嚇壞了,環顧周圍,白衣服的醫生護士穿梭往來,我心稍安,暗自對剛才的可怕念頭呸呸呸,又捏緊拳頭,姐姐一定會吉人天相,一定不會有事的!


    人家都說我姐長了個豬相,是有福的樣子,她從小就胖胖的,手上胖出窩窩,肉乎乎的煞是好看。


    她為人絕不鑽牛角尖,跟同學同事家人都處的好,不像我去哪都不招人待見。


    啊,所以這也許就是她命中的劫數,老天爺看她太順了,給她一點磨難而已吧。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們的家人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嘎嘎莎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嘎嘎莎莎並收藏我們的家人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