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老的奶奶都過世快五十年了。


    那時,他好不容易有機會離開鄉下地方,前往大城市求學,卻正值動蕩時期。


    因為他是活躍分子,所以,連過年都不怎麽迴去。


    奶奶一次次地盼,一次次地等,卻一次次地告訴他爹娘,讓他爹娘給他去信的時候,不要催著他迴家,他忙著呢,忙著做大事……


    雖然奶奶根本不知道,也不懂他做的那些大事,可奶奶還是覺得,隻要寶貝孫子做的事,那一定是天大的事。


    他的奶奶喲,這個裹著小腳,連一個字都不懂,第一次瞧見阿拉伯數字還直說像是蚯蚓亂爬的奶奶喲。


    聽說他想吃奶奶包的餃子,奶奶就大冬天的,連夜包了二十幾斤餃子,托同鄉給他送去。


    還給他帶了一句話。


    “過年了,多吃點兒好的,想吃啥和奶奶說,奶奶都能給你做。”


    可是,同鄉把這老多餃子交到他手裏的時候,年早就過了,餃子也酸了。


    他就一邊流淚,一邊吃。


    明明是豬肉白菜餃子,他硬生生當成酸菜餡兒的餃子全給吃了。


    邊吃邊說。


    “好吃!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酸菜餡兒的餃子!”


    後來,他老師出了事,他落魄地迴到老家。


    等待他的,是親朋好友怕被他牽連的躲避,以及爹娘對他抗議遊行等行為的不解。


    “天底下這麽多人,就顯擺你讀了兩天書是吧,別人都不管,當官的都不管,多少念了書的直往國外跑也不管,偏偏你管,出國留學是多好的機會啊,你竟然放棄了……你看你鬧騰到現在,到底管出個什麽來!”


    一進家門,迎接他的就是一通數落。


    他爹蹲在堂屋門口抽煙,愁得眉頭擰成死疙瘩,他娘一邊哭一邊捶他。


    說是因為他,他家都被搜查過了,為了找出他和反叛分子勾結的罪證。


    他卻倔強地仰起頭,沒哭,沒動。


    “我不管別人管不管,我必須管,憑什麽我們老祖宗的土地讓小日子給占了,還建立個偽滿洲國政權欺壓國人?”


    ……


    “我們民族的脊梁骨不能彎!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丟!我不會是第一個反抗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


    “哪怕我這樣的人都死了,死得隻剩下我一個,我也要死著扛起為民族自由奮鬥的旗幟!”


    他一番慷慨陳詞,說完是過癮了,可迎接他的,仍舊是爹娘的打罵。


    還是他奶奶撲上來,替他挨了那麽一下子,他爹娘才停下來。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孩子進家裏,連口飯都吃不上,你們當爹娘的沒有不好意思,我這個當奶的可受不了!”


    他奶急急忙忙去做飯,他就蹲在那兒。


    “奶,你不怪我嗎?”


    “我怪你什麽?難道你做的不是對的?難道咱們的黑土地就讓小日子給霸占了,隨便他們開墾,還驅趕咱們,不準咱們種地?奶不是啥文化人,可也知道,哪怕我這老骨頭也是老祖宗給的,我這一身的血肉也是這片土地養出來的,誰他娘的敢搶,老娘也能豁出去拚這個命!”


    聽到他奶的話,他終於振奮起來,含淚燒火……


    然而,端到他麵前的隻有一盆大米飯,和一小碗香油拌野菜。


    除此以外,家裏,啥吃的都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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