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嵐青著臉大步走出寧王的房間,毫不遲疑衝向走廊另一頭的客房。


    複辟……這討厭的字眼出現時,那些本來應該跟昱朝一起死了的記憶再次蠢蠢欲動。


    黑夜裏燃燒的火把,照亮一張張充滿惡毒笑意的臉。


    快停下!


    女人在尖叫,詛咒,那些惡毒的笑臉不疼不癢,當她的抗爭是一場娛樂。她在哭叫,他們一起嬉笑,兩種截然不同的節奏,像從兩張不同的畫裏切出兩種不同的人,拚貼到濃重的夜色裏。


    幽暗的角落中有一棵樹,那些嬉笑的惡魔們沒注意到畫麵裏還有一個少女,躲在交錯層疊的樹葉下。


    快停下!別想了!陳秋嵐捂著耳朵,腳步加快。


    昱朝在的時候,沒有一個人說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水深火熱。


    昱朝沒了,這些該死的複辟黨偏說昱朝才是王道正統。活不下去造反的反賊該死,受不了欺淩的蠻夷該死,女人顛倒乾坤該死,隻有最該死的昱朝死得冤!


    壞人死了就能變成值得懷念的好人嗎?腐臭的昱朝死了,就會變成值得同情、值得複活的可憐犧牲品嗎?!


    絕不會!絕不會!


    昱朝一旦複辟,人們痛苦的迴憶就會複活,隨著滅亡而遠去的仇恨就會迴來!


    秋嵐一雙怒目搜索著,猛地撞開那扇門。


    客廳裏沒有人。


    正統有什麽用?複辟對誰有好處?百姓就是他們奪迴權力的工具!他們真的在乎嗎?他們在乎的隻有自己!一群滿腹牢騷的廢物,唯一恨的就是上天沒有把人世間所有好處放在他們腳下,給了他們一個昱朝,居然還沒保住!他們憤恨的是,當上天王、打下江山的注定不是他們!


    該死的複辟黨!怎麽會有人將她與他們混為一談?!


    秋嵐內心嘶吼著四處亂撞,甩開房中每一塊門簾,紅著眼睛尋找蘇家人。


    “喀”的一聲脆響,在過分安靜的側臥室裏十分突兀。秋嵐打個激靈,因為憤怒而發熱的頭腦瞬間冷下來——她知道那是什麽聲音。她大約是所有昱民當中最早熟知那種聲音的人之一。


    火槍機括。背後的人向她打了一發空槍。


    “下一發可不是空的。”女人冷冰冰地說。秋嵐脊背僵直,生硬地轉過身麵對。


    女人穿著一身玄色衣服,海青色絲繡連成閃閃發亮的奇怪圖案,彷如深淵中遊動著一條條細瘦的青蛇。她的臉比窗外的雪更蒼白。


    “雨嬌?”望著女人的眼睛,秋嵐忽然感到五髒六腑充滿寒冷,“你……想做什麽?”


    謝雨嬌遲疑了數秒之後,收起火銃,漠然發聲:“陳女爵,這話該我問你。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四目相對時,彼此都無法把變化的因由說出來。秋嵐默默打量謝雨嬌,盯住她隆起的腹部。“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沉默轉換到謝雨嬌一邊。鑲著濃密睫毛的眼瞼微微下垂,遮住她眼裏的光。她的嘴角繃出奇怪的弧度,像是咬牙切齒,可在另一個角度又像是冷笑。


    “怎麽會變成這樣?”她緊握火銃的手指關節泛白,唇邊的惡意溢滿,瞬間淌遍眼角眉梢。“因為我沒你那樣的爹!因為這世上沒錢沒勢的人什麽也不是!”


    秋嵐的詫異無法形容:這不是謝雨嬌。這張臉,這種兇狠,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秋嵐張了張嘴還沒有說出話,謝雨嬌突然出其不意地提起火銃直對她的前額。


    “滾!”


    她手裏是一支海蘭尼塔生產的榮耀星一世,年代已久,況且當時火銃技術還不完善,這種型號很容易走火。秋嵐熟知它的缺陷,被火銃指頭的瞬間本能地側身後退幾步,避開首當其衝的位置。這驚慌失措的反應顯然讓謝雨嬌十分滿足,從她孱弱的微笑中流露出勝者的得意。


    秋嵐既不解又失望地看了過去的摯友一眼,咬了咬牙,堅決地轉身離開。背後響起“砰”的一響——謝雨嬌對準牆壁扣動機括,仿佛宣告她有膽量冒犯大新女爵,又仿佛宣泄一種秋嵐所不知道的仇恨。


    聲響在客棧裏引起小小騷動,有人張皇地推門進來問:“怎麽了?怎麽了?”正是蘇硯君的婢女珍榮。看見屋裏的不速之客,珍榮難免吃驚,轉瞬微笑打招唿:“陳女爵是找我們小姐嗎?走錯門了——我們住在對麵。”


    一言不發的陳秋嵐似陣風撲向對麵房間。珍榮又探頭去看謝雨嬌,含笑勸說:“謝姨娘,千萬別再乒乒乓乓的鬧了!城裏剛剛消停,你這砰一響,大人也嚇得不輕,何況肚子裏的孩子。”


    謝雨嬌置若罔聞,挺著肚子走到珍榮麵前,薄嘴唇之間飄出故意壓低的告誡:“小心,沾上陳家的人,沒好下場。”腔調似幽怨似淒厲,驚得珍榮愣神。


    那陰沉的人又如封入冰層,沉默轉身,提著火銃慢吞吞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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