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憲的注意力全放在程晏池那頭,聞言收緊手臂恨不得箍斷盛微寧骨骼。


    程晏池卻從盛微寧決絕的笑靨猛然察覺端倪,眼中墨色的風暴來襲,心頭活血瞬時凝固,扔開彈簧刀快步跑過踏板,顫聲大喊:“盛微寧!”


    盛微寧清潤的水眸從程晏池臉上移向鍾憲,她半邊臉的二分之一全是血,容貌反而被渲染出嗜血的暗黑美感,定定打量鍾憲,眼底閃爍著變態的光。


    “你不該抓我,更不該抓我威脅我最愛的人,你瘋了,但我瘋起來連我自己都害怕,我的命,從來隻該由我自己做主。”


    “林清栩,對不住了!”


    輕飄飄的話語落地,宛如滅世的鍾聲迴旋鍾憲耳畔。


    盛微寧陡然掙脫身後的麻繩,右手纖指蠻橫握住槍管往上舉,左手腕圈繞的繩索則順勢纏住鍾憲的左胳膊用盡全部力氣狠戾撞上欄幹!


    就在鍾憲打算反抗時,一枚兩寸長釘毫不猶豫刺進他頸部動脈的側方!


    “啊——!!”


    困獸一般的嘶吼伴隨胡亂掃射的槍聲撕裂天空隔絕於血腥世界的靜謐。


    這驚心動魄的變故出乎眾人意料,沒人能想到盛微寧真不要命。


    她隻要豁得出去,程晏池才能不受掣肘。


    韓閔愣了一秒,全身血液澎湃著朝保鏢大吼:“救人!”


    淩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大量血液噴濺而出,刺激得人精神亢奮。


    盛微寧遲滯地眨動染血的羽睫,盯著鍾憲的傷口笑顏舒展,依然憑借天然的母性盡最大可能分開鍾憲兩隻手,不讓他尋隙攻擊自己腹部。


    轉瞬間,程晏池就已經跑到身邊,冷冷從她手裏接過鍾憲,利落卸掉了他的雙手,抬頭,英俊五官森寒,眼裏似凝凍著亙古無法化散的稠墨。


    “盛微寧!”


    他切齒呢喃這三個字,恨不得來迴咀嚼,嚼碎了融進自己骨血,一把拽過她,指甲深陷得能掐爛她皮肉,暴怒地吼:“誰讓你自作主張?你不要命了?”


    “命和你,我都想要。”盛微寧笑笑,淚水順著臉龐流淌,突然脫力跪倒。


    程晏池連忙把人打橫抱起,眼尾不經意掃過盛微寧的右手,眼眶忽地泛紅。


    遊艇光線幽微,投射盛微寧以怪異角度翹起的小拇指。


    胸口像猝然被紮進一根冰涼細長的肉刺,再也拔不出來,以後隻能埋進心髒,每每想起便拉扯隱痛。


    韓閔看見盛微寧昏沉沉靠著程晏池胸膛,剛想開口,視線定格女人扭曲的小指頭,震愕得忘記言語。


    原本他還疑惑盛微寧是怎麽掙開繩索的,現在他明白了。


    不想程晏池被鍾憲牽著鼻子走,所以盛微寧硬生生折斷了手指選擇自救。


    怪不得方才大汗淋漓,斷指的分分秒秒該多痛苦。


    十指連心,男人都未必行,一個女人怎麽做到這點的?


    按下複雜的心緒,韓閔憤然踹了腳臉色青灰的鍾憲:“王八蛋!”


    他轉身拍拍失魂落魄的程晏池:“快送醫院接骨,晚了真得廢。”


    程晏池如夢初醒,小心攏住盛微寧肩頭,邁開大步重新走上踏板。


    兩個男人的注意力全凝聚盛微寧,沒留神被製服的鍾憲。


    鍾憲目送昏昏欲睡的盛微寧,眼神恍惚片刻,麵頰倏然抽搐,眸光時而傷痛時而陰森帶著詭異的興奮,就像一張臉戴了兩半猙獰麵具。


    程晏池疾步走向踏板,盛微寧滾燙的唿吸噴灑頸邊,讓他心神不禁一晃。


    “她發燒了。”他低頭用自己的額頭貼了貼盛微寧眉心,眉峰緊皺,瞥向韓閔:“一會兒你去幫我買冰貼。”


    一側身,程晏池恰巧將鍾憲掙紮的神情盡收眼底,常年處於險境訓練出的機警仿佛濃厚的陰雲遮蓋他頭頂,醞釀著黑雲即將壓城覆滅的緊迫。


    電光火石間,有什麽從腦海轟然炸開,程晏池渾身的肌肉霎那緊繃如鐵,一邊抱著盛微寧往遊艇狂奔一邊衝陸續準備上踏板的人厲喝:“踏板裝了炸彈!”


    嘶啞至變調的凜冽吼聲迴蕩安謐的海域,震得盛微寧肝膽俱裂,她下意識摟住程晏池脖子,感覺整個人在他速度堪比火箭的奔跑中幾乎淩空雲霄。


    雜亂的足音在男人身後如影隨形,每一下跺得神經震顫。


    韓閔大怒:“老子就知道變態的腦迴路與眾不同,救生艇呢?”


    “程晏池……”


    她輕輕叫他,雙臂纏得很緊,生怕失去他,瞳眸潮熱,半夢半醒之間,分不清眼淚與海水哪個更鹹,想說些話又覺得無從說起,隻能仰望他繃緊棱角的下頜。


    那顆定時炸彈也沒能給她再做聲的機會,幾秒後,巨大的炸裂聲裹挾著一團火球猛力彈向他們,熾烈的火舌舔舐過甲板,火星肆虐海麵照亮寒涼夜幕……


    *


    深夜,救護車的鳴笛驚破寂靜長夜。


    市中心醫院門口,三輛救護車接踵而至。


    最先那輛的病人顯然傷情更嚴重,醫護人員麵目嚴肅地推著擔架車,門前等待已久的醫生大步流星跑下台階接診。


    通宵狂歡的人見此緊張情景,不由得駐足觀望,發現擔架車上是一名東方男子,頭部血肉模糊,哪怕戴著唿吸機都肉眼難見胸前的起伏。


    隨後的擔架車同樣躺著身形頎長的東方男子,長相極其出色,可惜上半身全是血,襯得麵容蒼白得毫無生氣,他的身邊跟著形容惶恐的一男一女。


    “程晏池……你別睡,我在這裏,你別睡著!”


    盛微寧雙手按在程晏池胸口綁起來止血的風衣上,淚如泉湧,一直啞聲喚醒他的神智:“我們已經到醫院,你很快就沒事了!程晏池你睜開眼看看我!”


    劇痛侵襲,程晏池沒力氣再睜眼,始終勾著盛微寧的手,額角沁出的冷汗打濕短發。


    韓閔扶著擔架車進轎廂,沒管自己血流不止的臂膀。


    抵達手術室,程晏池依然沒鬆開盛微寧。


    盛微寧溫涼的手指替他擦掉汗水,俯身親了親他額心:“我哪裏都不去,就守著你,你要活著出手術室,我和寶寶都等你,你不要讓我失望,更不要讓我們孩子失望!”


    程晏池睫毛微顫,竭盡他最後的力氣動了動薄唇。


    盛微寧湊近,聽見氣若遊絲的兩個字。


    ——別怕。


    那一刻,萬箭穿心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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