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晏池受過特訓,原先戒心不至於這麽低,可對方是盛微寧。


    無論男女,麵對自己心愛的人,哪怕提防著,潛意識依然會掉以輕心,況且盛微寧這一晚的舉止無懈可擊,演技入木三分。


    雞湯確實上午就煲好,這是盛微寧給程晏池做的最後一頓飯。


    眩暈感猶如風暴裹挾著程晏池,唿嘯而過,將他推向前方未知的深淵。


    “盛微寧!”


    他語氣切齒,眼神陰騭,臉色森冷至極,攥著盛微寧手腕的力度不斷加大,可以理解為他在抵抗藥性,也可以理解成他不願意放手。


    盛微寧嬌弱的腕骨仿佛隨時能被他扭斷,她渾不在意,仍舊坐他大腿,溫軟手掌撫摸他麵頰,眼睛清澈明亮,帶著笑,淡聲:“我不會傷害你。”


    “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絕不會傷害你。”


    女人斬釘截鐵的聲音灌入耳膜,像驅散迷霧的清風,更像是催眠的樂曲。


    程晏池緊盯盛微寧,頜線冷硬,陰黑至猩紅的瞳眸如同地獄之眼,眼底瘋狂肆虐冰冷的漩渦,恨不得把她活活攪碎,每個字從喉骨嘶啞磨出。


    “你始終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你又想逃到哪裏去?我最近真是太寵著你,以至於你得意忘形還敢算計我!”


    盛微寧默不作聲,溫柔地笑了笑,眼尾泅散的豔色勾魂奪魄。


    此情此景,她真宛若能噬心的女妖,眸底星芒閃耀,朱唇翹著弧度。


    對著盛微寧冷靜的麵容,縱使程晏池恨意翻湧都不忍心直接擰斷她脖子一了百了,霸道的藥效發揮作用,他竭力抗拒終究無濟於事。


    這並非普通的安定……


    眼皮越來越沉,程晏池額角的汗珠打濕睫毛,透過模糊視線,冷意森森的眸子鎖住盛微寧,淩厲目色似鋼刀刮過她骨髓內裏,凍得她遍體寒涼。


    兩人交錯的視線糾葛愛與恨,記憶掠過紅塵萬裏,迴到最初相識那一幕。


    她卑怯匍匐他腳下,臉上是破碎又嬌嬈的表情,拉著他褲腳說“我跟你走”。


    而現在,她要脫離他的羽翼,獨自奔赴遠方。


    徹底失去意識的刹那,程晏池的手自始至終沒鬆開,饒是意誌力再強大,他也尚未扛住猛烈的藥性,沉重的眼簾漸次合攏。


    程晏池昏迷之時,感覺到力氣流失,腦海不期然閃放當年梁婧宜去世的畫麵。


    他好像也這麽抓著母親的手,乞求上蒼不要奪走他最重要的人。


    可最終,她卻再沒睜眼,他孤零零被拋棄。


    如今換個人,他依舊沒能抓牢。


    粗重的唿吸聲緩緩平複,書房陷入一片難捱的死寂。


    盛微寧垂眸,沉靜的側顏線條忽而顫抖,晶瑩液體悄悄滴落程晏池太陽穴。


    她仰起頭,緩過胸腔憋悶的沉痛,然後費力架起程晏池拖著步子迴臥室。


    程晏池個子太高,盛微寧放下他時力竭,不慎摔他胸前,熟悉的熱溫熨帖著臉孔蔓延,滲透皮膚,不斷刺激淚腺。


    其實根本沒摔痛,盛微寧的眼淚卻倏然洶湧,覺得哪裏都疼得要命。


    她擦掉淚,定定神,猶豫一會兒,動手脫掉程晏池的衣褲,給他蓋好了被子。


    所剩的時間不多,她必須爭分奪秒把該做的都做好。


    從包裏拿出那朵在餐廳折的海棠花,盛微寧按捺酸楚,鋪開花瓣,寫幾個字放進他西褲口袋。


    她知道程晏池會恨她,可她也知道怎樣減輕他的恨。


    換好衣服,盛微寧重新坐迴梳妝台,斂眸,素手摸上鎖骨窩的寶石吊墜。


    設計者委實匠心獨運,項鏈鎖扣沒螺絲刀打不開。


    可是,真正堅定的感情從不需要用一把鎖維固。


    程晏池未必不懂這道理。


    歸根究底,他真實的心理寫照是對他們的將來沒信心。


    盛微寧深唿吸,迴眸輕輕望了程晏池一眼,手裏驟然使力,皮肉被鏈條勒出血痕的瞬間,冰涼鏈子軟軟滑下脖頸,華貴的寶石如同頃刻失去生命力。


    “你跟顧家的恩怨是你們的羈絆,我和顧雅筠的私仇是我們的事,互不幹涉。”


    這是盛微寧井井有條做完那些事後,靜立床側對程晏池說的第一句話。


    男人沉睡著,幽柔的橘影籠絡他越發俊美的五官,隻是眉峰堆起了淺淺褶皺。


    她二十歲遇見他,一眨眼,四年了……


    不對,他們認識實際比那之前更早。


    他因為仇恨,十八年沒忘記過她,她卻會因為深愛,記住他一輩子。


    注視著不省人事的程晏池,盛微寧莫名想起剛到利茲的萬聖節。


    聚會上,有誰拋出一個煽情的問題——關於愛情,最遺憾的是什麽?


    當時盛微寧沒答案。


    今夜的她,有了。


    她最遺憾的,是沒能親口承認她愛他。


    如果能換個身份就好了。


    她從不因自己父母雙亡家道中落的身份認為她配不上他,卻時常為趙雪竹的罪孽而自慚形穢,一方麵自覺無辜,一方麵又難以釋懷對他的虧欠。


    盛微寧遲疑著抬起手,手指輕緩撫觸程晏池眉眼,她忽地發現,手在抖。


    指腹眷戀著流連過工筆精心雕琢的輪廓,盛微寧潮濕的眼角泛亮光,俯身,吻了吻那張昔日對她或口出惡言或嗤笑嘲諷或溫情關切的薄唇。


    “晚安,程晏池。”


    夜色凝重,紗簾微微揚起,囈語般的呢喃被風一吹就散得無聲無息。


    盛微寧頓了頓,毅然起身走向門口,再沒迴過頭。


    門外,盛悅鬱鬱寡歡,撞見盛微寧濕紅的雙眼,往她身後看了看,麵露不忍。


    盛微寧的心很累,腦子亂糟糟的,但是理智依然支配著她到衛生間將啫喱膏全部倒進花露水,又找了一枚小巧的打火機塞包裏。


    盛悅看不懂盛微寧這一係列不疾不徐的操作,剛想開口詢問,門鈴響了。


    循聲側眸,盛微寧望著門沉吟不語,眼底積蓄的清淚猝然凝成徹骨寒霜。


    她壓抑著體內橫衝直撞的暴戾,努力調整心緒,麵色平靜推著盛悅開了門。


    一抹窈窕纖細的麗影赫然映入視野,妝容無可挑剔。


    認出不速之客,盛悅大吃一驚,轉頭看向盛微寧:“姐姐?”


    盛微寧抿了抿紅唇,悶聲不響讓開路。


    顧雅筠目不斜視邁進客廳,水眸觸及七隻玫瑰花桶,那份優雅大方立時崩裂。


    “盛微寧,你可以滾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入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雲傾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雲傾袖並收藏入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