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迴到靜謐可聞的臥室,程晏池下意識瞥向安眠的盛微寧。


    她麵向門口側躺著,睡顏乖巧恬靜,堆堆領滑落到手邊。


    程晏池失神片刻,微微調暗楓葉造型的壁燈,抬步朝她走過去。


    也不知道這人是真的睡著還是裝的。


    程晏池諱莫如深地盯了一會兒,終於確定盛微寧並非裝模作樣。


    他依然坐床沿,如沉萬頃深海的雙眸躍動著火燒雲降臨末世的光芒,遲疑兩秒,粗糲指腹緩緩將盛微寧唇邊的碎發勾到耳後。


    盛微寧夢中似有感應,囈語著靠攏那隻手的方向汲取溫度,孩子氣十足。


    程晏池興味挑眉,沒再動,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然後弧度又逐漸消散。


    當下的他們仿佛活在一個精美的玻璃罩內。


    雖然能暫時隔絕外界的狂風驟雨,雖然每天都能細數流年歲月靜好,可終歸是虛幻的。


    玻璃是世上漂亮又脆弱的東西。


    一旦摔碎,所有的謊言無所遁形。


    曾經曆過的美好建起的海市蜃樓終將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程晏池臉色寒漠地收迴手,替她掖好掀開的被子,徑自去陽台抽煙。


    淩晨兩點而已,路燈連成一行橘黃的波浪線,夜幕攏著蒼穹直上雲霄。


    他好像做了一件需要付出更大代價彌補漏洞的錯事,蠢事。


    正如他一開始就不該把她強行留在自己的身邊。


    太低估自己對她的執念了。


    無論有心或無意,她對他越好,給他感情的迴應越多,他的貪戀就越無法遏製,未來便必定得付出加倍的精力與時間遺忘。


    欲望是理智的天敵,從不會因為短暫滿足而平息,隻會無限度的膨脹。


    現在把人送走還來得及。


    念頭閃過腦海的時候,他竟然自動屏蔽了。


    作為梁婧宜的兒子,他絕不可能顧忌盛微寧掩蓋盛誌豪夫妻的罪孽。


    可必須確定幸存知情人,鄒險峰如今的去向。


    婆娑煙霧飄蕩隆冬的寒風中,冷漠繚繞程晏池周身,渲染蒼涼的嘲諷。


    他就那麽靜靜地倚靠著陽台門發呆,直至寒霜凝結薄薄的霧凇鋪滿屋頂。


    *


    盛微寧這一覺睡得瓷實,畢竟昨晚特別開心。


    迷迷糊糊間,感覺身旁的位置倏然凹陷,溫暖的氣息充盈著鼻腔。


    她沒睜眼,蹭蹭枕頭,本能的像小動物一樣朝熱源依偎。


    健碩的手臂穿過她腋下輕撫,爾後,從腰窩緩慢地遊走至蝴蝶骨摩挲。


    她霎時被火苗驚醒,緊跟著,密不透風的親吻宛若剪不斷的水流纏上來,不肯給她絲毫思考尤其是掙紮的機會。


    勉力撩起眼睫,程晏池放大的俊臉咫尺之遙,眼睛在暗夜中灼亮似星火。


    盛微寧的心尖莫名跳了跳,踹他一腳,不滿地抱怨:“你還讓不讓我睡覺?”


    她尚未完全清醒,睡眼惺忪的樣子迷離天真,撩人而不自知。


    程晏池剛替她換了睡袍才去洗澡,隻是她瞌睡太熟沒察覺。


    男人混合濕氣和熱氣的唿吸持續流連她耳廓:“我拆你床了?”


    “那你倒是起開,煩死人……大過年的,我就沒睡過安穩覺。”


    盛微寧秀美的眉宇間盡是不耐,帶著怨念去推程晏池。


    程晏池直接輕輕握著她手扣住,順勢桎梏枕頭邊:“我睡得不太安穩。”


    一語雙關,半真半假的試探。


    盛微寧恍惚的眸光立時清明幾分,脫口而出:“因為你缺一勞永逸的法子。”


    還真掉陷阱了,可見這段日子她確實身在曹營心在漢。


    “比如,把你徹徹底底甩了?”


    程晏池意味不明嗤笑,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房裏沒開燈,光線被暗沉塗抹,隱約能聽見外頭沙沙響聲,又下雪了。


    臥室蔓延怪異的氣旋,安靜到平生蕭索。


    兩個人的目光透過黑暗交錯,緊緊勾絲彼此,猶如互不相讓的食肉動物。


    盛微寧不由得咬唇,終是抵禦不住程晏池居高臨下的壓力,默默撇過臉。


    程晏池扳迴女人下頜,迫使她迎視著自己深晦至極的眼神,語調喑啞,漫不經心啄吻那雙散發幽淡寒意的眸子,逐字陳述:“沒這打算,死心吧。”


    盡管聲音沙啞,音量也不高,表達的潛台詞反而一清二楚。


    他甚至都沒補充“暫時”這個前提!


    盛微寧唿吸陡然一窒,纖密的睫毛顫了顫,有些摸不清程晏池的想法。


    腦子裏其實明白他說的大概是什麽意思,可結論令她毛骨悚然。


    他要永遠和她在一起?


    盛微寧心髒痙攣,幾乎不敢直視程晏池,瞳眸驟縮:“你冷靜點……”


    她冰冷克製的餘音全被來勢洶洶的吻所融化。


    “你倒夠冷靜,沒心沒肺自私自利,但老子好像就喜歡你這樣,真邪門了。”


    失神間,一場狂暴又火熱的颶風席卷周身,伴隨程晏池陰沉欲滴溢出喉骨的嘲諷將雲端的盛微寧燒得神經末梢變成灰燼,連靈魂都打上他的標記。


    “既然沒迴頭路可走,那就一條道走到黑。”


    此去經年,這句近乎殘酷的宣告鏤刻肌骨,變成她跨不過的魔障。


    *


    盛微寧是被雷聲吵醒的,她後半夜渾渾噩噩,感官麻木而敏感。


    無論她如何鬧,程晏池對她從頭至尾釋放著超乎尋常的耐性。


    洗澡的時候也任由她發脾氣,讓她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


    他們是兩束張狂肆虐於危險邊緣的熾焰,但凡靠近便會將對方灼傷得體無完膚。


    本該各自遠離,最終,他反噬了她。


    盛微寧無精打采瞅著西裝革履的男人,覺得用衣冠禽獸形容他都屬讚美。


    程晏池掃眼懨懨的盛微寧,神情寡淡,邁開長腿走到窗邊檢查卡鎖是否關好,聲線清漠幹淨,宛若破曉風雪消融的涼水。


    “這兩天下大雪,你就別出去了,我會早點迴來陪你的。”


    盛微寧散漫垂下眼皮,冷哼著翻個身,懶得搭理他。


    程晏池眸波微動,進趟衣帽間又緩步踱迴床邊。


    眼見盛微寧繼續躺屍,他似笑非笑,強行把她自被子內挖出來。


    盛微寧還穿著他的襯衣,沒好氣掙開:“有完沒完?”


    “完不了。”


    程晏池言簡意賅,把禮盒扔她腿上,語氣不容置喙:“起來幫我係皮帶。”


    盛微寧譏嘲:“自己沒手嗎?”


    程晏池突然傾身:“你如果不照做,我要麽親你,要麽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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