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是挪了的,鄭大勝嘴裏那個政府欠款,就是腳下這項目欠下的。”穆競白說。


    “啊?”黎帆有些不可置信。


    “政策有傾斜的時候,快馬加鞭,數據一路高歌猛進,這其中有些齷齪也不影響大局,但也總有慢下來的時候,上一任大領導出了點變故,被外調去了別市,所以這項目就這麽爛在這了。”


    “都建成這樣了,不能重新招商嗎?”黎帆問。


    “你看腳下這條山路,比如一千萬就能通,但和開發商簽的合同卻是兩千萬,這種欠款的合同韓書記的案上有一摞,誰敢接這個手?”


    黎帆聽完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穆競白又道:“這養殖場的款項確實像鄭大勝說的那樣,有很多問題,肯定有人也貪了墨,但整個項目才多少錢?韓書記非得挪這點?所以肯定是腳下的項目又出了問題,感覺自己兜不住,最後故意挪了一點專款出來,拋磚引玉。”


    “那點專款犯的小錯和大難題相比,領導也會酌情處置的,這是一種政治智慧。”


    聽他說完,黎帆覺得自己腦子都要燒了。


    “競哥,韓書記既然想讓你知道其中原由,為什麽還攔著鄭書記?”


    穆競白輕笑:“不攔著,那不就成了故意朝我發難嗎?”


    黎帆啞然,韓書記的做法,如果前麵叫做政治智慧,後麵就是人情世故。


    “處理問題的方式不同,常常會導致不同的結果。如果如實上報結果,上麵拿到報告,一看政策執行不力,哪都不到位,明年這個鎮就不會再有政策傾斜,所以這叫好心辦壞事。”


    黎帆聽完被自己的淺薄,羞愧得滿臉通紅,虧她還自以為是的誇誇其談的說了一大堆處理意見。


    穆競白看她垂著頭的蔫樣,笑說:“領導心中有數,韓書記就有數,明年就不會出差錯。至於今年的事,就交給韓書記去處理吧。”


    黎帆點點頭。


    “報告知道怎麽寫了不?”


    黎帆又點點頭。


    “黎帆。”穆競白叫她。


    黎帆抬頭看他,隻見他眉目溫和看著她。


    他道:“你還小,別喪氣,這些東西,我慢慢教你。”


    “競哥。”黎帆忍不住問:“鄭書記這樣的人算是好官嗎?”


    穆競白一笑,語氣肯定:“他當然是好官,更是一個好的執行者,但不一定是好的領導者。文臣治國,武將安邦,不同的位置需要不同的人才。”


    黎帆點點頭:“我曉得了,競哥。”


    兩人走到棧道上,穆競白停下了腳步,說在這歇一會兒。


    山澗有風吹過,時間偏晚,遛彎的人都已下了山。


    整個山穀靜靜的,隻能聽到風聲。


    穆競白靠著欄杆,掏出煙來,倒出一根咬在嘴裏,打算點火,又覺得不妥,就那麽含著。


    山裏的路燈不算亮,黎帆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此刻,天地間好像隻有他們。


    她想起那個日暮的黃昏,人群散盡後,也是隻剩了他倆。


    高高的山坳又恢複了寂靜。


    她和他坐在山崖邊,望著最高的山頭,她問:“穆大哥,你的理想是什麽?”


    他望著山頭,久沒說話。


    黎帆以為他不會迴答這個問題時,他說:“等你翻過那座大山我再告訴你。”


    那年她十八歲,他二十二。


    她高中畢業,他大學畢業。


    他們背後是爺爺的新墳,她還沒有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


    黎帆迴了神。


    “競哥。”黎帆又叫他,“你的理想是什麽?”


    她又問出了當年的那句話。


    穆競白將煙裝好,轉身望向山澗的遠處,夜雖黑,但山下萬家燈火。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


    好一句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黎帆聽完眼眶漸漸泛起水汽,心中充滿了意氣風發。


    如果不是他有這樣的胸懷,她肯定早已在山裏務農生娃,每天等著她的是辛苦的農活和幹不完的家務。


    她怎麽可能離開那十萬大山,跟他站在這裏,視察這個大城市的工作。


    這大概就是真正的黨性吧。


    有人可以不信,但信的人一直在踐行自己心中的信念。


    行而不輟,履踐致遠。


    所以,她也信。


    信他,信黨,信這個國家。


    轉天又開了一個會,韓書記帶領一眾領導將他們送上了車。


    上車時,黎帆聽見韓書記拉著穆競白的手,小聲說:“還請穆處多多周全著些。”


    話雖說的隱晦,但黎帆已經能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中午時,車子迴到了市裏。


    姚師傅笑說:“還能趕上中飯。”


    黎帆接道:“辛苦姚師傅了。”


    後備箱裝著韓書記準備的特產,一式四份。


    下車時黎帆道:“穆處,我一個人住,不怎麽開火,那些土雞蛋和核桃油用不上,您拿迴去吧。”


    然後對姚師傅說:“姚師傅,我提一箱山核桃給辦公室的同事嚐嚐,剩下的您都拿走。”


    黎帆跟穆競白學了這麽久,這點人情世故的事還是會辦的。


    姚師傅推辭了兩句,就將東西收下了。


    穆競白道:“這核桃油不錯,給你領導提上去。”


    “好。”黎帆答道。


    待黎帆走後,穆競白笑說:“姚師傅,我家也不開火,東西您看著處理吧。”


    姚師傅推辭了好幾句,穆競白笑說:“您跟我客氣就見外了。”


    姚師傅雖然隻是個司機,但他是大領導的專職司機。


    -


    黎帆到達辦公室後,發現科室裏沒人,應該是都去食堂吃飯了。


    她把油放在了劉治國辦公桌底下,又將山核桃擺在了自己辦公桌上,才去食堂吃飯。


    等她吃完飯迴來,科室的人都在,李長江先看到了她,笑說:“小黎迴來了,辛不辛苦啊?”


    “不辛苦,李哥。”黎帆笑答,“我去食堂要了幾個袋子,把從那邊帶迴來的山核桃給大家夥分一下,嚐嚐。”


    說著瞄了一眼胡玉如的臉色,見她不是很熱切,黎帆心裏猜到是怎麽迴事。


    她經常陪領導出差,幾乎什麽都沒有拿迴來過,見她拿了東西迴來,壞了規矩,自是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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