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城很近,遙憶少年,蘇小北也曾被學姐騙去那裏消費過,從夫子廟到老門東、從天文台到玄武湖,也算是熟悉的城市了。


    而蘇城的繁華遠在肥市之上,無法想象災年後的蘇城會變形什麽樣子,而轉迴頭來,夕陽餘暉下的城市再也沒有了往日生機,像一個垂死之人望眼欲穿的凝視著最後的人類足跡、看著他們漸行漸遠,消失在黑夜降臨的暮色中……


    遠離了城市裏的殘垣斷壁,是一望無垠的荒原草地,正值夏花絢麗,野風肆意,空氣中彌漫著清甜的花香。


    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了遍地狼藉的建築廢墟和千瘡百孔的城市大樓,看著眼前返璞歸真的田野和荒草,反而有一種踏實感。


    “我還以為,現在的世界到處都是原始森林,野獸橫行,危機四伏。”


    蘇小北攏了攏肩上的背包,看向林小曼問:“你從武市走來,一路上也是這個樣子的嗎?”


    “才沒有這樣祥和。”林小曼看一樣天色,有些憂忡的跟近步伐。“這邊是平原地帶,加上災難降臨時受到海水衝擊,林木稀疏一些。而往西部走的話,的確是像你說的那樣,全都是山林和野獸……”


    蘇小北略感慶幸,笑了笑道:“還好,我們不是往西邊去。”


    就在這時,一路無聲的金剛芭比忽然扭過頭,用咬舌的聲音說了句:“要…去.”


    蘇小北一愣,看向林小曼;


    林小曼也是一愣,掏了掏耳朵。


    ……他竟然說話了?


    林小曼覺得新奇,加快步伐跟上去問:“妖月小姐姐,你剛才說什麽?要去?去哪裏?”


    “西。”


    金剛芭比簡單明了的迴答。


    “您的意思是說,我們去了蘇城之後,還要往西去?”林小曼有點崩潰,隻有她知道末世的徒行有多麽的艱辛和兇險。


    “我們為什麽要東奔西跑的呀?你是在這些地方有親戚嗎?”


    金剛芭比空張了張嘴,抬頭看一眼天色,沒有再說話。


    天色越來越暗,夕暉散盡,朗星侯月,蔚藍的的天空淨的一塵不染。


    腳下是山花絢爛,遠處一望無垠,清涼的野風拂揉著你的疲憊與無望。


    但林小曼還是憂心忡忡的問:“妖月小姐姐,我知道你很強、很霸氣,但是天黑了呀,我們是不是要找個地方休息一晚?”


    “我…不需要。”她操著渾厚的聲音頓促簡短的說道。雖然還是吐字不清,但顯然熟練了很多,吐字也連貫了一些。


    林小曼愁眉不展的癟了癟嘴,看向蘇小北,那個眼神好像是在抱怨說:她不需要,可我們需要呀!


    蘇小北也累得夠嗆,恨不能扔掉沉重的物資,背著它們簡直舉步維艱。


    林小曼是個小機靈鬼,看出蘇小北在想什麽,虎了虎臉說:“你別想著從輕,這裏連個兔子都沒有,也沒有城市廢墟,什麽物資都找不到的。”


    蘇小北愁著臉問:“蘇城那麽繁華的大都市,就一點遺留都找不到?”


    “我們是踩了狗屎運才找到這個俄羅斯密室,如果所處可遇,還是什麽末世呀。”


    說話間,金剛芭比的腳步忽然停下,三人撞在了一起。


    “怎麽了?是要休息了嗎?”林小曼錯愕的問。


    金剛芭比沒有迴答,麵無表情的看著前方,直到,東方昏暗的地平線上,一顆巨大的月亮冉冉升起。


    月破寧晝,是末世裏獨有的奇觀。


    一抹血紅衝破黑夜,像入侵的暴徒,不顧一切的衝出枷鎖與捆束,它肆意張狂,粗鄙狂暴,一瞬間所有星辰都黯淡無光。


    月出的一瞬,林小曼不禁地打了個寒顫,縮著膀子問:“月亮出來,我們還要繼續走嗎?”


    “月亮怎麽了?正好趁著月色趕路呀。”蘇小北說著看向金剛芭比,諂媚的問:“妖月小姐姐您說對吧!”


    “蘇小北,你就是馬屁精。”


    月光如綢,金剛芭比懷裏的布偶忽然抬了抬臉,針線粗糙的五官在月光下詭異陰森。


    一時間,好像腳下的花朵都賦予了靈性,在月光下盡顯嫵媚與妖嬈。


    天邊掠過黑色的蝙蝠,皓月似塗了血色般渲染大地,恍惚間,好像荒原中的一切都變換了顏色,顯得夢幻縹緲。


    很快,道路的前方出現一條小河,溪水潺潺,河畔的蘆葦無助搖曳。


    一艘扁舟逆水而行,月光下,戴著鬥笠的漁夫擺動船槳,身後蕩著層層漣漪。


    “誒?怎麽會有漁船?”蘇小北喜出望外,朝著小河揮了揮手,又轉身問林小曼:“我現在有理由相信,我們並不是世間僅存的人類。”


    “他是殘民。”女子輕柔的聲音在耳畔迴旋,


    蘇小北看向滿臉胡須的金剛芭比,是怎麽也沒辦法把這個蘿莉聲與之重合。


    “殘民?”


    蘇小北咀嚼著這個稱謂,聯想到夜屠者以屠殺殘民為己任。而他們眼中的‘殘民’包括了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形生物,甚至包括蘇小北和林小曼。


    “妖月小姐姐,你不會這樣了還想著趕業績吧?是不是這個月的任務指標重,你來蘇城就是為了衝單的?”


    金剛芭比粗厚的眉毛蹙了蹙,顯然是聽不懂蘇小北在說什麽,


    再看林小曼,她已經縮著膀子草木皆兵,對劃槳而來的漁船很抵觸。


    林小曼沉著聲說:“蘇小北,這個人是第三種,變異人。他們因為太空輻射變異成了各種形態,秉守殘存的生活記憶在月光下神出鬼沒,詭異莫測!”


    “詭異莫測?”


    說話間,漁船秉燭而至,一個花甲老人頂著破損的鬥笠,笑意滿滿的問:“你們哪個單位的呀?有單位介紹信嗎?”


    這話有點莫名其妙,蘇小北正想問要單位介紹信做什麽,忽然看到漁夫的下身竟然沒有腿。


    不僅是沒有腿,嚴格來說是沒有下半身。再仔細一看,漁夫的下半身竟然是整個漁船,而漁船的表層鱗光閃動,他是一個魚蒐人!


    “沒有單位的介紹信可不能上船,我這都快到退休的年紀啦,可不能在這個時候犯錯誤,對不住了各位……”


    魚蒐老人為難的笑了笑,好像是個秉承操守的博物館保安,有底線,有原則,笑的恭維而又正直。


    他說著搖動船槳,小船帶動河邊的蘆葦,蕩起陣陣漣漪。


    看著小船調頭遠去,金剛芭比始終麵無表情,沒有要走,也沒打算截殺,就這麽安靜的看著他,像是在思索人生。


    直到漁船走遠,林小曼白沉的臉上才掛上一絲血色,看向金剛芭比,問道:“妖月小姐姐,你不殺殘民了嗎?”


    這在林小曼看來是匪夷所思的一件事,因為據她所知,夜屠者就是一群冷血殘暴的屠殺機器,他們就像是編輯好程序的機器人,唯一的信仰就是殺殘民。


    而眼前的妖月徹底粉碎了她的認知,不僅可以寄生在這個俄羅斯壯漢身上,還能在白天走動。最叛逆的是,她竟然對殺殘民不感興趣了。


    可能在蘇小北看來,妖月隻是放任了一個漁蒐老人離去,而林小曼看到的,卻是一種打破常規的違背。就好像是你認知中的東西突然悖逆原則,並不僅僅是消極怠工這麽簡單。


    蘇小北還沒有從漁蒐老人的詭異中走出來,心有餘悸的問:“他怎麽和船黏在一起了?還問我們要單位介紹信?”


    林小曼解釋說:“變異人秉守災年前的生活記憶,可能這個老頭在國企工作過,比較秉直。”


    “還挺有意思哈!”


    蘇小北笑了笑,也沒覺得變異人有什麽可怕,反而挺可愛。但轉迴頭,卻見金剛芭比仍舊麵無表情的盯著漁船,深眸中的寒光時隱時現,好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許久,靜謐的河道深處忽然傳來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冷漠傲然的說道:“殘民,是沒有資格沐浴月光的!”


    晚風習習,夏蟲呢喃,肖靜的夜色下,這個聲音格外的突兀,像劃破夜空的一尾流星,給平靜的夜晚貧添了一道醒目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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